出卖

最开始找到这份似乎令人羡慕的工作，也是意气风发，想要大有可为的，后来好像那是生命中的一个伤疤。在这个城市里，王琥珀其实过得非常优越，家庭条件可算优渥，有房有车，旱涝保收，优厚的养老保险，逢年过节可安排旅游；不节外生枝的话，过几年就会结婚生子，一种四平八稳，人人失意后都想要的一种规则人生。

       白日里钻进那栋灰扑扑的大楼，日光灯下，埋头伏案，严谨细致地写作，没日没夜的加班，她算体面人。

       但是青苔总是会爬上阴冷的暗石，嘚嘚瑟瑟地捕捉阳光。王琥珀的心不那么安分了。他喜欢画画，小青苔、喇叭花、光线微弱的台灯，斜阳找不到的窗户，都悄悄地在笔底游走。不开心的时候画几笔，开心的时候也画几笔。

       回到家的时候，他还画梦。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梦，彩色的，精灵的，即便是二十几岁了，他的梦里仍旧有童年的光影。

        但是文字工作，只是和格式、数据打交道，这些虽然和她的梦想保持着某种联系，他喜欢写作也不断这么暗示自己，但是他色彩斑斓的梦好像被强制抹上了灰色。

      年轻人都爱热闹和聚会，听听音乐会，看看展览，喝喝酒，打打牌，坐坐咖啡厅，以年轻人为名目的聚会那么多。有一天他认识一个姑娘谢玉兰，美的惊为天人，眉如弯月，眼若明星，顾盼之间端的是娇艳动人，勾人心魄姑娘想出版自己多年的作品，出版商是个老奸巨猾的男人，让她继续以天真少女的面目示人，开讲座、做签售，时不时找各种理由加班……姑娘老和他联络说让他去找找他，后来姑娘寻了别的出版机构，又找了个优质的对象，王琥珀再找谢玉兰却总是推推推推拖拖，渐渐便失去联系了……他开始还心酸一下，时而沉入思念，有时候又有点愤怒不知道从何而来，想想还是自己太傻太天真……一个顶着貌美如花的脸和女子，走到哪里，多少人都喜欢她，宠着她，听她信口开河讲不着边际的话，他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不过就是个匆匆过客……

        王琥珀时常想起谢玉兰愤怒控诉的颤抖的嘴唇，冰冷而无助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样子，总有一天，他会停留在某处，回想起那年，尚且青春，两人牵手走在校园，他和她说“你看那片区蓝紫色的是什么花？”“不知道”“笨蛋，鸢尾花……你知不知道鸢尾花花语是什么？”“不知道。你告诉我呗。”“不想告诉你，因为寓意不太好”……王琥珀心想这是不是就是一开始的结局了“绝望的爱”……

       “你有没有想过结婚的事情？我比你大啊”“实话的话我恐婚，结婚就不能再追自己喜欢的人了。”“你到底有没有责任感？”“我啊责任感应该是太强了才对，才会管你的闲事，惹火上身。”“你还是吃这么多，不像你这个外貌，看你吃东西总觉得人生特别美好。”“那你要多请我吃好吃的才是啊”王琥珀暗自唏嘘，没想到过得这么快，我还知道好多好吃的地方还没有来得及带你去……

        刚参加工作时，王琥珀总想着要和所有的同事搞好关系。其中有位主管胡大哥他朝夕相处，办公室在隔壁，很喜欢叫他做这做那，想着刚去，作为一个热心的小年轻，他都是奉着一声令下干不完加班的原则。

      但慢慢王琥珀发现，他找大哥和大哥找他时，这位完全是两幅面孔。一个是笑意盈盈，一个是趾高气扬。而且一开始什么也不教他，还喜欢所以东西推倒重来，没错误加点料改错，到处和领导指摘你不行。无论王琥珀的理由是多么正当，胡大哥都要为难你，享受别人求他的感觉。还喜欢抓住王琥珀的任何一件不小心被他知道的小事，不断宣扬，伴随刺耳的笑声，久而久之领导和同事对王琥珀有了看法。

        后来来了个看起来很亲近的同批的姐姐刘锐芳，来了就各种套近乎，说些奉承话，常来讨教一二，然后王琥珀把稿子发给她，然后莫名其妙就成了人家写的，紧接着毫无预兆当了所谓他的领导，开始一条条夺命微信电话连环呼，还说在忙也得干不然就告诉领导，或是多疑他对她有什么看法，前来质问，时不时套套话“某某某领导和你很熟啊？你们什么关系呀？”“对了，你为什么不把我写的文章放头条？”然后身边一群领导同事分批过来声援说某某挺好的，“人家是领导你为什么不听她的”，“你这是‘台独’分裂！”“你看看人家那么忙，你还坐着看书”……王琥珀心想‘我哪有不听，不想多说话也犯法，没人喜欢被强迫吧’……

        刚开始，王琥珀只会躲着他们，情况并没有变好。后来，他不再怕得罪他们，爱答不理保持沉默和正面对抗。变得不好惹后，他的世界清净多了。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喜欢他，也总有人不喜欢他。不管生活是不是一条湍急之河，那幢灰大楼都变成了巨大的礁石。

        键盘、打印机、钢笔、墨水瓶摆在案上，王琥珀呆呆地望着这些衣食之源，而灰楼外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混沌的灰蓝色，这就是这座城市的风景。终年累月，都是如此。于是他决定成全自己。

        幸好王琥珀有一密友，他称之为知己萧钰，眉清目秀，清丽胜仙，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表情温暖中却透着几分淡淡的漠然。 虽说她略有些冷淡，但对王琥珀却格外热情，他和她不停地相约，他总觉得自己和上了瘾一样，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也许是那点志同道合的文学情怀，王琥珀坦然相告，他言必称艺术家，连画家在他嘴里都是个不入流的人生定位，他把她当做至高无上的神，像每周做礼拜的那些基督教徒一样虔诚，那无尽的冰冷也不足以让他有丝毫的畏惧，他们无话不谈，时而散步在光影和树叶追逐中，人们又疑惑他的闲暇从何而来。

他们曾断联很长一段时间，他一下子觉得很失望，那种失望和前程埋没的感觉一样疼，不但是那位密友，连他自己都发现无话不说的害处，真是告诉风都会传播到整个森林，成为别人攻击的借口和流言……他们之间话很少，王琥珀喜欢付出，可能就是想尽办法让她开心，但后来又隐隐觉得不能让萧钰产生亏本的感觉，或许这样自我陶醉的方式，自作多情地像是在绑架她。王琥珀常想也许萧钰不需要他，也许他只是自作多情，他和别人在她心里一个样……

      王琥珀渐渐越来越喜欢身边凝聚的一帮人，跟着他漫山遍野地画画，那些画，在外人看来更像是涂鸦。为了坚定信徒们的艺术信仰，他还开设了心灵课程：“你们是用灵魂在画。”怀馥兄现在北京清华园深造，他们常就绘画问题探讨一二，“这幅荷花笔法不要太对，建议临摹明代陈淳作品。”“我想辞职了……”“饱汉不知饿汉饥。最好别辞职，把画画当职业很累的，希望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对了你知道黄秋园吗？”“大概知道一些，普通职工，自学成才，山水画名家。”

 怀馥兄如数家珍，娓娓道来：“黄秋园，不逐名利、不趋时尚，虽艺途困顿，但居陋室、甘于寂寞。他一生的时间都生活在故居小桃花巷，后来进入银行工作后，画画成为业余的志趣。他自称半个僧，是因为他的生活清贫如同出家人，但人再清高，仍须在银行工作以谋生，所以只能是半个和尚。下了班他喜欢读读古册、看看字画，闲来与人在茶馆里清谈，日子过得十分单纯。”

        对于反对意见，他自有屏蔽的能力，有各种各样的人邀请他上课、吃饭、喝茶，可他如今觉得索然无味、毫无意义，甚至是一种浪费时间……

      不久，王琥珀研究哲学了，不是他不再在意前程，虽然他嘴上挂着“随喜、随喜”，那不过是不知不觉聊以度日起来。

      又过去了一阵子，王琥珀在工作以外的地点遇见萧钰，是在书店，她剪短了头发，带了珍珠耳环，还是那么动人又真诚的笑声。那束光从屋顶上折射下来，然后投向了更远的人群，她始终在阴影中，对着那束光微笑，没有照耀到她的身上并非坏事，她用表情告诉来者，无限的接近就是最好。

      王琥珀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好像梦来了，他得抓住。他吞咽了一下，闭上眼睛。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伸了伸脚，我以为他要走出那片阴影，但很快他又缩了回去。没有艰苦卓绝的枯燥训练，人生怎会给你灿烂光明？

         但是王琥珀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目光投向萧钰，她还是一样害羞又不注意外界，半天才认出来。“不该误会你出卖我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那你怎么让我原谅你？”“我现在可以吻你了吗？”“你有时候真是个混蛋！我完全不知道喜欢你什么！”她婉然微笑的样子，然后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