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映着岳州城初起的朝阳,轻轻的挂在枝头叶上。
院中那株丹枫树,一夜之间似又红了许多。像极了鲜红的血,在这一院之中,甚为夺目。
庭院前站着一女子,清丽之姿,黄衫垂裙。淡淡烟眉下,一双黑眸轻轻地看着那一树红叶。无风秋晨,这样的两相伫立,美如诗画。
“杜若姐姐,有信鸽回来了!”身后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女孩走近她身旁轻声说道,说完递上刚从鸽子腿上取下的纸条。
那个叫杜若的女子,接了看过之后,沉思了好久。然后又是看向那些枫叶,只是这一次,她那淡淡的眉宇似乎变的凝重了许多。
林间小道,一男一女两名白衣年轻人骑着马悠然的慢慢往前走着。
“师妹,你这次偷偷跑下山,要是让玉黎师叔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责罚吧。”那白衣男子拉着马绳,面带悠然,语气中带着些许挖苦,说的那马上的女子面露微怒。
只见那女子突然脸色一转,语音高扬:“我下山,也是奉了师父她老人家之命,你可别污蔑我。再说了,即使是私自下山,凭她老人家对我的疼爱,又怎么会责罚我呢。师哥,您多虑了。”一面否认,一面又承认一般。说着,她昂首看向前方,一副自得的样子。
“既然是玉黎师叔派你下山,那你见到我时为什么要跑啊?”
“谁跑了,我现在不是在这好好的嘛!”
男子听到她辩驳,又说道:“你说师叔疼爱你,那好啊,那我就押你到玉黎师叔面前,到时看看,她到底是怎样疼爱你的。”说到“疼爱”两字时,他还加重了语气。
“诶,先说好,不是你押我回去的,是我自己要回去的。”女子再次巧言辩道。
“话虽这么说,倒不知师叔她老人家到时候心里会怎么想。”“师妹,你说师叔她如果问起我来,我该怎么回答才好?”男子继续挖苦,却已经不再占有上风一般。
“陆师哥,你也不必拿师父来吓唬我。只怕这次啊,你是没法得逞了!”女子清脆的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师哥,你要是有时间啊,还是多想想我虞师姐吧。”说完催动身下白马,往前快行而去。
青年听了她这样说着,感觉反倒是自己像被戏耍了一般,心跳一阵加速。她这般有恃无恐,却让他心生好奇。
虽然她是玉黎子师叔的入室弟子,平日里师叔对她确实疼爱,但是私下山门这种触犯清潇门规的事,怎么说处罚也不会轻。少说也得在镜心潭禁足思过半个月。如今,她说的不疼不痒,却教他一时喜怒不得了。
说起那清潇一派,百余年前,本是由一名叫于吉的道人所创。当时,于吉历游四方,感知天地万物。只可惜没过几年,天下倾覆,战火四起,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于吉见到人间如此,自己却无能为力。心灰意冷间,最后只能自投山中,潜心悟道,修武忘忧。
后来,于吉在岭南清潇山落定绝尘,创立清潇一派,自为清潇祖师。百十年来,清潇派收徒习剑,在江湖上逐渐扬名,如今已经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名门大派之一。清潇弟子代代传承,现如今正是第三代掌门玉虚子执掌掌门剑令。那玉虚子一众师兄弟在江湖上洗练,到如今只剩四人——玉虚子,玉潇子,玉尘子,玉黎子,几颗孤星独闪。也正因为如此,玉虚子不想门人弟子也一样,年少时就因江湖险恶而送命,于是在原有的门规上又加了一条——凡门中弟子,没有师尊或掌门的准肯,不可私自下山。一来江湖凶险,各派林立,道行浅的弟子稍不留意就会送了命;二来也是为了防止弟子因年少轻狂而在江湖上招惹是非。
话说那玉虚子师兄弟四人,如今都已经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高人。因为清潇派发源道派,遵循以道御心,以道御剑,四人又都以“玉”为道号,故而江湖上的人又都尊称他们为“清潇四御”。
数十年来,清潇派声名远播,门众弟子也越来越多。然而在这些弟子中,每个人却都以能成为师尊的入室弟子为荣。弟子在入得自己尊师座下修行,为师者通过观察了解,会在座下弟子中,挑出聪慧过人的人收做入室弟子。因为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为师者会将自己所悟所学尽数相授,以期自己一生所学能够有所传承。而被挑选之人因为天资过人,又得名师指点,几年内便有大成,武学造诣更是其他师兄弟不能望项的。
虽然是千挑万选,然而入室弟子的数额却不唯一。有的师尊会选数人,而有的还只有一徒。
却说那四御之一的玉黎子,原是三十年前入得清潇门下的女弟子。少年时的清丽佳人,即使是现在,也依然是清雅绰立,风姿犹存。如果有人站在她面前,绝对会为她的容貌依旧而惊叹。
早已是门徒众多的她,如今只觅得一名中意弟子——卫师灵。每次看到她练功、修行,玉黎子都会感觉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般。因此,对待她更是百般呵护慈爱,视同己出。
卫师灵坐在马上,悠然悠然的和旁边青年斗着嘴。而那另一匹马上的白衣男子,正是玉潇子座下弟子,陆九星。
到如今,清潇弟子中,能成为四御入室弟子的只有寥寥八人。这八人中,年长者二十五六,年轻者刚及十八。他们之间,不以师父不同以及入门先后排资,只道按年纪长幼称呼。相互之间比起其他师兄弟来,倒是更加情深。
论起武功,八人的修为之高,剑法精湛,即使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都会心生忌惮。他们年纪轻轻,就早已名扬武林,远近皆知。近几年,江湖上更是冠以“清潇八杰”的美名。
那陆九星因为年长几岁,早在江湖上历练了几年。数月前,奉师命下山,前往九华山一带调查山匪一事去了。回程途中,不料竟遇到了女扮男装,偷偷下山的卫师灵。
本来换了男装以后,茫茫江湖,人群之中被人认出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不成想,这日,陆九星经过一小镇集市时,正巧碰见一群人在围观什么。那陆九星挤进人群中一看,原来是一位白衣少侠正在教训几个地痞无赖。
原先只以为是一件平常事。然而,陆九星定睛一看,便认出了那少侠手中的长剑是本门之物。他们八位师兄弟所持剑刃皆是由各位师尊所赠,都是在本门铸剑庐中用上等玄铁打造。剑身或是晶莹华美,附着灵气;或是隐隐霜色,寒气逼人,任凭哪一把都是本门至宝,当世名器。识眼的江湖人但凭这手中长剑,便已能大致猜出持剑之人的身份,陆九星又怎会不认识。
再看那位侠士时,虽是男人装扮,却已经有几分眼熟了。
陆九星上前两步,笑声喊道:“师妹?”
那卫师灵听见这么一声,心中疑虑。便转头一瞥,发现原来是陆九星在叫她,顿时惊慌。陆九星看她只装出没听见一样,转过头去,假装继续在教训那几个无赖。他想走近时,不料卫师灵脚底抹油一般,便要逃走。
陆九星见了,哪能放她走。当下,左手握住剑柄,右手只那么轻轻一弹,他那凌霜剑上的剑鞘已经如电光般飞了出去。那把出了鞘的剑在他手中熠熠闪着寒光,吓得围观的人顿时散去,惊恐不已。
卫师灵听见耳后一阵疾风,知有兵刃袭来,微微倾斜了一下,便躲过了那飞来的剑鞘。她注目一视,只见一只银白剑鞘飞过耳边。她立住步伐,轻转额头,想看身后陆九星的位置。
却不料,一道白光掠过,身后已经无人。卫师灵急忙回头,眨眼之间,一道清寒剑光,迎面而来,直刺自己的眉心。
卫师灵已来不及拔剑,连忙左手一抬,用手中的剑鞘挡开那一剑,结果发现飞来剑光仍是那个剑鞘。
眼前,陆九星左手背握长剑,右手拿着那只剑鞘,继续电光般袭来。卫师灵挡下那第一下的惊魂一击后,顿时心中气愤难平,又见陆九星毫无停手之意,长剑一挥,将剑鞘甩在一旁,握着手中风灵剑,向陆九星攻来。
两个都是清潇派百年来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陆九星的“凌霜傲雪,一剑冰寒”即使是只用剑鞘依然是威力惊人,令人胆寒。而那卫师灵一把风灵剑,使得出神入化,快如清风,却比风更灵巧。
大街之上,两人你来我往,剑气纵横。
卫师灵心中气不过,剑尖寒芒所至,皆是招招索命。这样的攻势下,纵然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恐怕都难以招架。
然而陆九星却丝毫不惧。一手握着剑鞘,左挡右架,对飞来的每一击都能把握的刚刚好,化解的也是恰到好处。
大街上早已没了人迹,只剩下片片落叶随着两人剑气上下翻涌。
两人交手了大约四十个回合,谁也没占了上风。只见,卫师灵使出一招“梨花飞雨”,瞬间风灵剑分出千百剑影向陆九星刺来。陆九星一阵惊讶,却又欣慰一番:师妹,没想到连玉黎师叔最厉害的“梨花飞雨”你都学会了,看来我真是小瞧你了。
这一剑使出,直教群叶同舞,蔽日遮天。这“梨花飞雨”的威力,陆九星是亲眼见识过的,若眼前那人是玉黎师叔,自己恐怕早已是退无可退,挡无可挡了。然而眼前的卫师灵,毕竟是剑法初成,而且使出那一招时她自己已经隐去了半成功力,威力也跟着弱了许多,慢下速来。
陆九星连忙运了全身内力,左右手双刃同使,招架各个方向飞来的剑影。只见那凌霜剑刃与剑鞘同出,上下抵挡,护着全身,隐隐约约好似看到一层霜色屏障包着他的周身。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那是凌霜剑上下快速挥动时,剑光所致,非是江湖顶级高手不能使出。陆九星配合着步伐,身体不断翻转,且且后退。
风灵剑与凌霜剑频频相击,伴随着一阵阵两剑撞击之声,空气中闪出无数雷电般的青光,即使是在阳光下,也是清晰可见。
片刻之后,群音皆止,两人都立在原地,不再动弹。
空中的叶此刻正在纷纷扬扬的落下,只是每一片都因刚才的剑气裂成数瓣。陆九星左手的剑横在一侧,剑尖触着地面。右手的剑鞘不偏不斜,刚刚好收了风灵,握于腰间。卫师灵握着风灵剑柄,两人就这样,四目互视,咫尺相对。
“卫师妹?你怎么这身打扮啊?”陆九星看着她,开口问道。
卫师灵哼了一声,不去搭理他,抽出风灵,自去找那刚刚丢在一侧的剑鞘。
陆九星也收了凌霜,快步赶上,继续说着:“数月不见,师妹武功又精进不少啊!连我的凌霜都快不是敌手了。”
“是吗?刚才师兄难道没有让着我吗?”其实,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还不是师兄的对手。如果是真的敌人,刚刚的最后一招,她早已死在了对手左手的剑下了。
陆九星见她还生着气,解释道:“师妹,刚才我不过是想试一试你的武功罢了。再说了,如果刚刚拿着风灵剑的人不是你,我若不出手,不是会让他卷了风灵跑了?”
听了这话,卫师灵才稍微消了怒气,心想,也是。然后转过身来问道:“陆师哥,你这是要回山吗?”
陆九星回答道:“离山数月,甚是想念各位师尊。现在任务完成了,自当是要回去的。难道师妹不同我一道回去?”
卫师灵本就是偷偷跑下山的,这一问让她瞬间羞从心来,直后悔刚刚多此一问。只得答道:“回……”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便各自牵了马,出了市集,径向清潇方向而去。
当天,两人一路快马赶路,终于在天黑时分赶到了潇湘客栈。那客栈掌柜钱开泰,却道只剩一间房间。也是因为两人都是男子打扮,又是天色昏暗,烛光不明,难以细加辨认。钱开泰心下想着,两个人一路劳累,又是同行熟人,一间房两人权当凑合一晚。
而那卫师灵本来就因打不过陆九星而不敢私下逃走,再者又已经被陆九星撞见,再在山外逗留,已经没了意义。所以,到了客栈便听从安排,住了下来。加之自己是女扮男装,不便在外人面前说明,于是当晚便没有说话。
这夜,陆九星安排卫师灵在房间住下之后,便自己一人往后院廊下而来,清冷夜色,一月相伴,一直坐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听到那客栈伙计叫喊,加之半夜隐约听到些许动静。陆九星以为是那卫师灵趁着半夜跑掉了,于是便径去她门前敲门。
卫师灵听那敲门声连敲了好几下。暗自想着:这客栈伙计怎的这般无理!于是不耐烦的喊了一句:“敲什么敲,本姑娘听到了!”
须臾,从房中开门而出。陆九星看时,卫师灵已去了男装,穿了一袭白羽轻裙,梳妆打扮之后,更是美若伊人。只是这灵巧古怪的脾气倒是会让旁人见了,心中一惊。
两人在客栈中用过早饭,之后便出发往那清潇山而去。那客栈伙计三宝见了,瞪直了双眼,心想:乖乖,昨晚那客人竟是这般一位美丽俊俏的女子,自己怎得就没看出来,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掌柜钱开泰看到坐在桌前吃饭的他俩,先是一阵惊诧,紧接着倒是坦然的笑着自言自语道:“才子佳人,妙哉,妙哉啊!”
离开了客栈,陆九星与卫师灵一路悠哉的斗着嘴。晨起的朝阳照到林间,细碎温润。和着他俩的说话声,倒显得这林间小道更是清雅不凡,令人神往了。
突然走在前面的卫师灵,立马停住了。跟上来的陆九星刚要开口发问,卫师灵便打断了他,轻声说道:“嘘……师哥,你听!好像有哭声。”
陆九星屏气侧耳,真如师妹所说,林间传来小孩的啼哭声。那声音听着稍远,但是山间清晨幽静无声,这一阵啼哭声清晰可辨。
两人循着声音找过去,在一棵树下青石后看到一名青衣男子晕倒在树旁。那男子嘴角挂着鲜血,看来是受了伤一路逃至此处。他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他们所听到的哭声,正是这婴儿发出的。
“师哥,你说他会是什么人?怎么会晕倒在这荒郊野岭?”卫师灵望着那人,问着身旁的陆九星,语气已不再像刚才拌嘴时那般,变的严肃正经起来。
“看这人穿著打扮,好像是沈家堡的人。”陆九星凭着这几年在江湖上的经历与见识,认出眼前这人的身份。“这一路来的血迹,莫非是被人追杀至此?”
“沈家堡?倒是听师父说起过。”
卫师灵说完便伸手想去抱那婴儿,心中可怜起了那个孩子。
不料,她的手刚触到婴儿准备抱起时,却感觉被什么力量阻止一样。紧接着,便觉得自己的肩膀被打了一掌。
陆九星上前一步,双手接住了中掌倒来的卫师灵,焦急问到:“师妹,你怎么样?”然后盯着眼前的人,厉声喝道:“敢伤我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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