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作者: 龙荒 | 来源:发表于2016-08-28 20:18 被阅读117次

    一般谈《情人》,总绕不过第一段,可是评析的人实在太多,聊不过他们,就谈谈第二段吧。

    “这个形象,我是时常想到的,这个形象,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这个形象,我却从来不曾说起。它就在那里,在无声无息之中,永远使人为之惊叹。在所有的形象之中,只有它让我感到自悦自喜,只有在它那里,我才认识自己,感到心醉沉迷。”

    有些形象会在生命中占据很重要的地位,它们反复出现,萦绕心间,这些形象可能是在幼年的某个时刻,或是人生的某个拐角,甚至它从未出现过,只是一个被你反复强化的臆想。这样的形象未必是神圣的,但一定带有某种神秘色彩,具有启示性的意味。在《情人》中,实际形象有两个,一个是渡船栏杆旁十五岁半的少女,另一个就是被喧嚣包裹的白色公寓;而只沉浮在意识里的形象有一个,就是这个老去的形象。

    “我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变老了,在一生最年轻的岁月、最可赞叹的年华。”她的确是老了,早熟的可怕,这从在渡船上的相遇就能看出来,他是害怕的,点烟的手微微颤抖,而她却明了眼前的一切和接下来要发生的,初次见面,是她慑住了他。

    写第一次见面这个形象,写了足足三十五页,中间反复插叙,又铺垫了诸多细节,繁杂地描写男式呢帽、镶金条带的鞋以及真丝的连衫裙,回忆她的母亲,她的生活,她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穷尽笔力去写这一次相遇,但是我却感觉那个萦绕在“我”心中的形象并不是相遇那一刻的形象,而是少女独自倚栏的形象,一个十五岁的女孩,靠在渡船的栏杆上,想的却不是一个这个年龄的女孩会有的心事,而是她那悲戚的、毫无温情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跟随着她,是她毕生都躲不开的。这样的一个形象,取景框里是一个少女依靠在渡船的栏杆上,但是这形象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妙,而是同船下的河水一样。

    “河水从洞里萨、柬埔寨森林顺流而下,水流所至,不论遇到什么都给卷去。不论遇到什么,都让它冲走了,茅屋,丛林,熄灭的火烧余烬,死鸟,死狗,淹在水里的虎、水牛,溺死的人,捕鱼的饲料,长满水风信子的泥丘,都被大水裹挟而去,冲向太平洋,连流动的时间也没有,一切都被深不可测、令人昏眩的旋转激流卷走了,但一切仍浮在河流冲力的表面。”

    这就是这个女孩的生活,是渡船上十五岁少女的形象,正因为在这样的河流中长大,她才能如此镇定的面对他。

    “她告诉他说她不吸烟,不要客气,谢谢。她没有对他说别的,她没有对他说不要啰嗦,走开。因此他的畏惧之心有所减轻,所以他对她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没有答话,也不需要答话,回答什么呢。她就那么等着。”

    对于生活,她所作的也只有等待,等待将要发生的一切,束手就擒,这是她从小就熟悉的状态,是她应对生活的方式。“我自以为我在写作,但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曾写过,我以为在爱,但我从来也不曾爱过,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站在那紧闭的门前等待罢了。”

    于是她上了他的黑色小汽车,车门关上,一种悲戚之感,一种倦怠无力突然出现,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已经落到她的掌握之中,甚至如果机遇相同,不是他,换一个人,他的命运同样也要落在她的手中,她对于这些事情是那么明了,并不抗拒,大约知道一定会来临,只不过这一天来的时候,她会觉得倦怠,这就是老了。

    于是就到了白色的公寓,这个房间沉浸在城市中,百叶窗的光线,街上喧嚣嘈杂,十五岁的少女,和男人躺在床上,发生这样的事,却不是静谧的,也不是害羞、好奇、痛苦或者什么其他的情绪。那更近似于一种幻象,在炎热的夏天,在人声鼎沸的喧嚣里,十五岁的少女,即使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很真实的事。

    “这身体的界限渐渐越来越分不清了,这身体和别的人体不同,它不是限定的,它没有止境,它还在这个房间里不断扩大,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时都在形成之中,也不仅仅在他所见的地点存在,同时也存在于别的地方,它展现在目力所及之外,向着运动,向着死延伸而去,它是柔韧多变的,它在欢乐中启动,整体随之而去,就像是一个大人,到了成年,没有恶念,但具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智能。”

    她在这种欢愉中,模糊了自身的界限,融入了房间中。房间里光线很暗,四周被城市持续不断的噪音包围着,床与城市只隔着一扇透光的百叶窗,把她和他与行人隔开。

    “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我们可以察觉到他们的什么东西,他们发出的声音,全部声响,全部活动,就像一声汽笛长鸣,声嘶力竭的悲哀的喧嚣,但是没有回应。”

    这又是一个形象,也许她将来会忘记他的面容,忘记他的姓名,却不会忘记这个房间,尽管这房间与其他房间也无什么差别。她这一生都待在这样的房间里,隔着窗户看着外面的行人,而行人不会注意到她,她与行人是互相不能理解的,行人能够给她的,只有持续不断的喧嚣。而房间里的人也不理解她,甚至不属于她。“也许他发现他们从来就不曾有过真正的交谈,除非夜晚在那个房间里哭泣呼叫之中曾经相呼对应。”他们能做的只是做爱、沉默、以及用双耳大翁的清水洗浴,只有这么多,别的一切都触不可及。可是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又极其渴望有这样一个房间。

    “就是那个地方,后来,有一次,当我回忆起往事,我已经离开了的地方又出现在眼前,而不是任何别的地方。我在堤岸公寓里度过的时间使那个地方永远清晰可见,永远焕然一新。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接近死亡的地方,是暴力、痛苦、绝望和可耻的地方。那就是堤岸的那个地方。它在河的彼岸。只要渡过河去,就到了那个地方。”

    而对于她而言,是不存在彼岸的,她已经老了,被生活耗尽,在她小哥哥死去的时候,她与这个家庭仅有的温存联系也中断了。“小哥哥一死,一切也就完了。克制的说法是:一切都已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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