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意

男厕和女厕离得太近，仅仅一墙之隔。人多的时候，大概三四十人，厕所就不够用。男厕和女厕不分彼此，男女不分彼此，大家随便走进一个厕所。手纸一样，垃圾桶一样。右前方都放着同样的拖把，都用了不到一年。左前方是个陷入墙内的小门，里面搁置着垃圾袋或者别的杂物。

每个人尿意来临那一刻都是相同的。左边听着右边的流水潺潺，右边听着左边的惊涛骇浪。声音有时交叠在一起，就变成了深沉的语调，好像在交流。

一点也不隔音。坐在外面看书的人完全听得到厕所里面的尿意，它迫不及待想要冲出去，它那么着急，想要从某个意识形态变为存在，真真切切的存在，变成尿，流出来，有时溅在地板，有时进入下水道。

紧闭的厕所门像是摆设，尿意从外面进去里面，从假装淡定到舒展全身。坐在外面看书的人，站在里面撒尿的人，只用了一两个小时去转变。

没人觉得有妨碍。

来看书的人都是陌生人，没人认识彼此，大家只是坐在椅子上看书，玩手机。可是一旦有人看书的时候有人去了厕所，立马就觉得两人不分彼此，这是同处一个房间的两个亲密的人。

场景立即转化——这是一个小小的房间，一室一厅。两个情侣住在一起，某个早晨，或者某个傍晚，不管是晴天还是阴天。男孩躺在床上，女孩站在洗水间刷牙；男孩站在厕所酝酿尿意，女孩穿着拖鞋睡眼惺忪走进洗手间，在拿起牙刷之前，先紧紧从后面抱住了男孩的背。

每个人都在看书的时候，大家紧紧挨在一起，可是全是陌生人。

两个人同时去厕所的时候，尿意分别关在两扇门里面，可是尿意传递着，不停传递着。两扇门里面的人，同时拥有各自的尿意，那么亲近，听见熟悉的、陌生的声音，又同时拥有了彼此的尿意，仿佛变成了爱意。

这是太亲密的两个人。尿的味道，有点涩，有点苦，它在体内是滚烫的，刚刚流出来也是滚烫的。

尿意变成尿，不等几分钟，充满爱意的两个人就陌生了，竟然完全陌生了，怎么会那么突然？

打开门，尿意走了，爱意消失了，没谁认识谁。

一个瞬间，从背后抱住男孩的女孩慢慢松开，拿起了牙刷，男孩重新回到床上，想睡到八点半，九点上班，他只需要十分钟洗澡，二十分钟走到公司。女孩洗漱后去自己的公司，一室一厅的房子恢复原来的样子，有时整洁，有时乱糟糟，每一天，男孩和男孩过着各自的生活，回到家才又开始看到彼此的尿意，彼此的爱意。

每个人拥有自己的生活时，像是紧紧挨着看书的人，好近，好陌生。

没人主动，每个人都在远方寻找。

寻找站在/蹲在隔壁酝酿尿意的人，寻找每一刻的私密都被看到的人，寻找可以用胳膊攀上腰身的另一半，寻找隔着墙可以听到溪流的人，溪流流淌在地板上，亮晶晶，仿佛银河。

每个人都在不停主动，尿意不停打招呼，你听见我的冲动了吗，你感受到我的急迫了吗。隔壁的尿意不停回应，不断沉默。它知道，从尿意到爱意，仅仅一秒；从爱意到打开门，到坐在相邻的凳子上，到恢复秩序，到恢复固定状态，要走好久好久。

久到一室一厅的房子把门一关，腰部的温度立马消失，没人专门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