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第六章里有写王满银因为贩卖老鼠药而被抓去劳教,没读过书的兰花不知这种事情的深浅,只好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娃娃回到娘家打听情况,寻求解决办法。
可是孙少安为队里的牛看病去了米家镇,当天可能赶不回来,而孙玉厚又陪着女婿一块劳教,家里一下没了主心骨。
兰花和母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抱在一起痛哭,她们的哭声又吓着了糊里糊涂、年事已高的老祖母,全家乱成一锅粥。
正好这时,上学的少平和兰香赶回来了。兰香默默地为家里做着她力所能及的活儿,拾柴、喂猪。而少平就好像一下长大成人,吩咐他姐烧饭,让他妈准备一些干粮和一床被褥,末了他给姐夫送去。
两个女人这才停止哭泣,少平又跑过去安慰老祖母,终于使这个又一次经历风雨的破窑烂院暂时安静下来。
夜晚,精神和身体已经被熬煎麻木了的孙玉厚回到家,看到自己女儿的恓惶和跟着他吃苦的一家人,只好机械地吩咐他们该做些什么,却没想到少平已经把一切安排好,兰香也懂事地做好了妈妈落下的事情。
已经五六十岁的孙玉厚难受地从窑洞里走出来,“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不停地挖着旱烟袋。他佝偻着高大的身躯,失神地望着东拉河对面黑乎乎的庙坪山。山依然像他年轻时一样,没高一尺,也没低一尺。可他已经老了,也更无能了……”
这么懊丧的孙玉厚的状态就是现在我父亲的状态。我的父亲也60多岁了,身体已大不如前,可他还想像以前一样挣命,想多干一点活,想多挣一分钱,想给我们多一分保护。他是家主,那一份责任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累赘。
我想,无数个白天,当他在山里歇火(干活中间的短暂休息)的时候,是否也会望着远方的山峦,遥想当年,愁眉紧锁?无数个夜晚,当他坐在大门前,远方的山啊,你是否给过他一些安慰和愉悦?
清晰可见我在今年秋天回老家住过一段时间,我的老家四面环山,我也经常望山,那是我从小到大的习惯。我与父亲的心境不同,看到的山也自然不同,我比父亲多了一份希望。而且,也必须要多一份希望。
记得小时候,我爱看着远方的山幻想,山的那边会是什么呢?有一天,我会不会去到山的那一边?那个时候比起山,我更喜欢海,我喜欢海的浩荡无边,看不到尽头多好呀。那是因为我没有看过海!
多年以后,当我去过向往已久的海,见过外面的大山大河之后,蓦然发现,我最爱的还是家乡的山。它的春之繁花,夏之苍翠,秋之斑斓,冬之萧瑟,无一不美,它的美早已经刻进我的心里。
所以这次回去,我特别爱观察远处和近处的山,它们有很多种形状,它们变幻莫测。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天气,看到的都不一样,有时我都怀疑自己的眼睛,远处的那一个山峰是真的存在还是我的错觉?
晴天,“风烟俱净,天山共色”,远处的山峰就会很清晰,近处的山就像披上了一层阳光纱衣,静静地沐浴在阳光里;阴天,云雾缭绕,某些山峰就会隐去,近处的山也会暗淡不少;雨天,远处的山峰会时隐时现,近处的山变得清朗透彻。
我无法完全用语言来形容我家乡山的美,而我也无法画下来。总之,我家乡的山对于我就如《富春山居图》对于黄公望一样,那座山是那座山也不是那座山,那是他的“心相”。我爱的山是我心里的样子。
我们家现在住在村里盖的新小区里,也四面环山,但我们同龄人心里怀恋的依然是“老山头”里的那个家。因为那个家开阔,视野也广,只需平视,就可以立马望到山。
而现在不站起来或者不走到房子旁边的马路,就不能完整地看到,随之而来的心绪也不一样。不过现在大家也都没有看山的那份闲情了,都被短视频吸引了去。
我记得小时候的夏天,经常会下大暴雨,不过只是中午一会儿。因此我们家人和来躲雨的邻居就会一起坐在廊檐上,望山看雨,或聊聊家常或静静发呆。
层峦叠嶂有的时候吵吵闹闹的,有的时候又非常安静,奶奶打着瞌睡,妈妈纳着鞋底,爷爷和爸爸抽着烟,我最喜放空,进入无意识状态。不过,要想解我的穴也很容易,比如突然飞来的鸟儿叫,雨渐渐停时屋檐的滴雨……
何须听丝竹,山水有清音。
而我现在,最想的是还能回到那条廊檐上,我要搬一张带靠背的椅子给父亲,让他舒舒服服地坐着。而我就坐那只他亲手打造的小小板凳,偎依在他身旁,把胳膊放在他的大腿上,望山看雨。
不准他故意数落我淘气,我只想听他喊我的乳名,一遍一遍。因为那样,我就还是那个小孩子,而他还是那个年轻力壮的父亲,他对山那边还有所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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