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8日
我醒了,清醒。侧边另一张床上方奕然的呼吸还十分平稳有节奏,我的闹铃应该是还没响。我打开手机看了看,诧异地发现现在才早上6点10分。而我前段时间的作息十分的不健康,经常凌晨两三点才睡,早上不到十点根本醒不来。昨天,昨天又是一点多才睡着的。但这次不可能是因为生物钟——实际上我昨天十一点半就躺下了。
我小心翼翼地起了床,去洗手间洗漱。还没戴隐形眼镜的我盯着镜子里模糊的脸,开始不自觉地回想昨天下午旅游小团体会面后的场景。
李淼非常自觉而称职地担纲起了庄家的角色,请我们吃了一顿文和友。走进那栋著名打卡地点的楼道里,我想起了小时候司门口大成路那一带的街景。背景音乐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大概是岁月让我觉得它变得无比好听了。我和方奕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又看着对方放肆地笑,三个男生由于本身是同学生部门的人,走在前面谈着社团里的事,偶尔插进我们感慨时光飞逝的对话中。
“学弟,我们都是98的,你可是00后诶!”谈着谈着,方奕然突然觉出了这个点,对着周琰揶揄道。
“00年的,就小2岁,我们童年差不多的好不好,教科书都还没改版呢!”周琰奋力反驳道,而表情却没有语气那么用力,收着一股劲儿。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带着腼腆感的笑容。
突然牙龈一阵疼——我镜子里的脸重又显现在眼前,仍然是模糊的。我赶紧吐掉已经稀释到味道都淡了的牙膏,漱了漱口便开始洗脸了。今天8点半李淼就会到酒店接我们了——不过今天的行程不开车,因为橘子洲和岳麓书院都在很近的市区内,而今天天气预报十分糟糕。
其实整个约好的行程部分都被很糟糕的天气预报笼罩着,以至于我被“骗”上这艘贼船的条件:去张家界和凤凰,极有可能一个也实现不了。在高铁上我甚至一度在想,阴雨天里在一个听起来就和武汉及其相像的城市里度过还每天花着上百的住宿费,我是不是疯了。
可是现在我甚至期待起了今天的早餐。周琰在群里是比较潜水的存在,但昨天最后一次聊天话题却是他发起的:一个b站的视频链接,配上一句“明天早上我们去嗦粉吧”。呵,还挺会用方言词汇,不过大概这个动词已经很网红了。
早上一见面,徐越为就抱怨起凌晨被雷暴雨惊醒的不快,表示一边睡不着还一边焦虑今天的行程体验会不会打折扣,却很失望地发现没有人和他共鸣——大家都睡得很沉。我安慰道:“晚上雨下得越多越好,这样白天就不会下了,或者至少不会那么闷了。”
走出门发现,果然空气里透露着湿润和凉爽。我深吸了一口气,便听到周琰兴奋的感叹:“天哪,高楼隐在云里了!”
我一回头便对上他明亮的目光,眨了眨眼,迅速望向他视线指向的方向,笑道:“雨才下完,地上都还是湿的,雾气重。”
周琰脸上依然挂着孩子般的兴奋,对着我说道:“武汉也这样吗?你们这边都这样啊,太仙了!我们那边只有山上,秦岭上才会有这个景象。”
我看着他的脸,发自内心地回了他一个笑容。他的“我们”里包括了方奕然和徐越为,所以他只能对着我分享他的惊喜,因为我属于“你们”——属于“拥有”让他惊喜开心事物的群体。我又想起来昨天和他们谈起所谓“南方的早餐”——对他们而言,我所描述的武汉的过早就代表了南方了——我表示宽粉比细粉好吃,而我的表妹则更喜欢细粉。
然而今天的早餐除了我很适应外,他们仨都觉得过油了。方奕然本就在经期,食欲不振,干脆就没跟我们一起吃汤粉,跑出去好远买来了肯德基的早餐。同桌的大叔还很热情地推荐我们多加小米辣,然而只有我一个人付诸行动了,徐越为和周琰则拿起了醋瓶——我不禁感慨,一顿饭能体现出的地域文化差异真是过于明显了。
待到和李淼汇合、出发去橘子洲时,天空却又下起了毛毛细雨。这阵雨持续了整个橘子洲之旅,以至于我们一到橘子洲上便毫不犹豫地买了全程的观光车票。好巧,每次上下车,不论在候车排队时我们是如何聚集或打散的站位,坐上去时,我都发现旁边是周琰。橘子洲掩映的苍翠隔了一层阴雨天的滤镜和观光车前排玻璃上的雨雾,显出了青暗的色调。我盯着我们脚底带水的泥污留下的印记,观察他白色球鞋上新新旧旧的泥痕,呼吸着令人清醒透顶的富氧空气,觉得无比的安心满足——隔窗听雨的满足感——我和雨之间隔着他。
以至于我并不能集中精力跟着方奕然背诵毛主席的名篇,只答上了一句“挥斥方遒”,而她以一个文科生优秀的知识储备详细地完成橘子洲的地理科普后,我只是及时地意识到话题的结束给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我发现身旁的周琰和李淼笑看着我俩也一一竖起了大拇指。我一下就笑开了——他们大概是发现我特别爱用“小蓝”的表情包了。
游完橘子洲,雨停了。我把伞熟练又规整地收折起来,一边走路一边把它当伸缩手杖一样甩出又收回。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过可能是毕业生多,主导的话题基本是未来的发展道路、规划等,而在未来想发展的城市选择上,南北方差异问题又浮现上来。
几个北方人都表示自己还是首选北京,毕竟也都在北京上了这么多年学了,气候也适应。李淼亦然,他虽然现住长沙,但老家是内蒙的。我表示其实我更喜欢南方时受到了群嘲:“你都被提前录取了,八年锚定在北京了,你还配谈个什么城市发展理想!”
“你们够了,我三方还没签呢。”
“迟早的事。”
方奕然甩了甩雨伞上的水,补充道:“再说南方哪里好了,湿成这样儿虫子还多。昨天你跟我说有壁虎快吓死我了!”
我感到寡不敌众,这时几乎没发话的周琰却表示:“其实我也更喜欢南方,想去南方发展。”
徐越为揶揄道:“毫无根基缘由的精神南方人。”
“不是,”周琰很认真地回答,“你们没有觉得南方的空气是真的好吗?而且南方气候好养人。我大伯和我爸是同卵双胞胎,一个留在了北方一个去上海了——我大伯的鼻炎早都不犯了,我爸还是老毛病。”
李淼拍手感叹:“哟呵,严谨的对照实验,严格控制变量,不错不错。”
周琰乐了,一副“你懂我”的表情:“对!我说这些信息就是为了尽量让结论比较可信。”
徐越为托了托下巴:“嗯……气候养人是真的。你看这几天街上遇到的湖南女生,不说女生,男生其实也是,皮肤都好好。”
“对,绝了!”
众人终于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岳麓书院由于就在湖南大学里,而现在还是暑假时间,整个游览的过程都仿佛雨后林中散步一般惬意。他们四个同学小团体甚至在宽阔的大道上唱起了红歌、喊起口号齐步走——实在是国庆阅兵排练无数次的记忆烙印太深。我看着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又充满幽默感的背影笑得合不拢嘴,也为他们这难得的共同记忆感到开心。高大的树荫在上方形成拱顶,遮蔽着宽阔的夏日午后的道路,青色的安宁惬意,青春的气息。
周琰跟着走了一会儿就退了出来,另外三个还意犹未尽继续大步向前。他回过头来正撞上我看着他们傻笑,我还没来得及收一收他便问道:“你国庆阅兵的时候在吗?在哪个方阵?”
我突然一瞬间觉得自己亏大发了,但还是很遗憾地摇摇头:“不在。我那时候在非洲做志愿。”
“哦。哇哦,挺好。”
周琰似乎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话,选择了沉默。但是他的步伐还是慢的,跟我一样悠哉。我几乎一直走在后面细细地观赏湖南大学里的各色建筑和植物,有时候测测视力,念一下建筑匾额上的字或题词。他也在细细地观看,偶尔用手机拍拍照片。两个长年近视的人一起艰难辨认出了一栋漂亮的老欧式建筑是工学院的地盘。 “理学的楼呢,有这么好看吗?”周琰小声念叨了一句。
午饭我们就在大学里挑了家人少的本地菜菜馆,周琰本来走在前面,可是就坐时非常绅士地让方奕然和我往里头的沙发坐了,他自己坐在了我旁边上菜的位置上,又默默地和李淼一起把大家的碗碟筷子涮了一遍。
我相当自然地点了干锅肥肠和红薯叶叶尖儿,桌上的北方人们却登时炸开了锅。
方奕然犹疑又嫌弃地盯着菜单问:“那是什么青菜啊,好吃吗?我们还是点些正常的吧?”
我很诧异地反问:“苕叶尖不常见吗?”
“什么尖?”方奕然似乎没听懂。
“啊肥肠就是那个……动物的……?”周琰还在试图组织语言。
李淼脸上挂起诡异的笑容,接过话茬:“对,没错。就是动物内脏的那个肠子,intestine。”
周琰脸都绿了:“啊啊啊我绝对不碰那个东西!我其实动物内脏都不怎么吃的。”
我又进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苦苦请求他们尝一尝,真的很美味,既然家乡吃不到出来旅游就保持一个好奇开放的心态云云。不知道是不是桌上的人都比较愿意迁就我这个新认识的小伙伴,大家也没怎么纠结就妥协了。
菜端上来,熟悉的香味让我露出了满意的、胜利的笑容。我还自告奋勇负责翻炒点着火加热的干锅,却发现它过于松动,而全金属质地的锅体导致两边的耳型提手十分发烫,最后是周琰帮忙隔着纸巾捏着提手完成了翻炒。
但是这锅肥肠和这家店所有菜的水平一样糟糕——是我吃过腥味最大的肥肠了。我羞愧地低着头,暗搓搓地不停吃着肥肠,却在吃饭的后半程惊讶地发现周琰也在高频率地夹着肥肠吃,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翻炒一次干锅——我自从吃了一口后就根本不在乎这道菜会不会糊掉了。
我内心里扬起一股暖意,能感到那一瞬间,眼睛的取景里聚焦到了他的筷子和手上,脑中按下了快门,夹杂着金属叶片电风扇的声音和吹送来的透着菜油味儿的风,还有一锅失败的辣炒肥肠的香味。
今天走了好多好多步,都在青灰色调的雨中,或者清亮幽静的碧荫中。我们几个毕业生在岳麓书院对着空气抛起了并不存在的学士帽,周琰帮我们定格了高高扬起的手臂和下巴。我们的青春高光篇章或许翻过去了,又或许新的成年游轮载着我们起航了。
夏日,午后,雨后。我的脑中一直循环播放着Taylor Swift的《Last Kiss》,觉得这首歌并不悲伤。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