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忙后我很自然地成了放牛娃,牵着我的牛,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走在横山的绿野山峦中。
横山的山不算高,但起伏有度,错落有致。它有自然的清秀,不扭捏,不老态。漫山的青松坐落其间,让群山有了朝气,也有了景致之外的生命回声。
大约半个钟头,长龙似的队伍集结在茅草山。选择这里作为据点是众娃深思熟虑的共识。狭长的两山像两条修长的巨臂,中间很自然地孵化出一道山凹,西北端露出一大一小两处水塘,像山凹的眼睛。南头是一条蜿蜿蜒蜒的石径路,至今我都不知道何处是它的尽头。
茅草凹的夏季,青草扑棱棱地往天空蹿,牛们伸嘴一撩,满口的琼浆玉液,嘴角不时地渗出青草的香味。鸡冠花,野泥蒿,芽芽蓬,映山红,或成群结队,或簇拥而立,或星星点点,或单门独户,把草地绣得生机盎然,五光十色。
茅草凹的中腰有一处沁水凼,那是我们这支队伍生命的源泉。出发前灌好的一壶大叶子茶一会工夫就被汗水吞噬了。我们一点也不紧张,伏下身,将水壶嘴对准线条似的清泉,淅淅沥沥,三两分钟的工夫,一壶甘泉便落在手中。有馋相厉害的伙伴,咕噜噜,一口气饮干,衣袖在嘴巴上一勒,嗨,真甜。
牛们吃饱喝足了,就有了更怡心的享受,前仆后继地踏进池塘。阳光正好,池水上温下凉,偶尔会拂来些山风,牛们眯缝着眼,哞哞几声,不知是在和我们打招呼,还是在向同伴传情表意。也有些不安分的家伙挑起牛之战。它们的犄角成了进攻的武器,上上下下,左抵右挡,哼哼哧哧,常常用头对决,十几个回合,难分胜负。壮实的那头往往落下伤痕,它们虽体粗力大,但体形颀长型的,闪躲机警,乘其不备,钻那么几角。好在它们从不记仇,自我展示一番,又凑到一块亲昵起来。
放牛娃的生活五光十色。男娃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块草毯上打扑克,斗地主,跑得快……各种玩法应有尽有。也有几个喜欢安静的娃们,选一株松树,倚靠在它的背影下,翻动着手中的连环画、小人书,还有些手印体的杂志。《西游记》《安徒生》是我们的尊宠,一遍遍地,直到我们更替式地把它翻乱。我读雪莱、拜伦那是以后的事情,虽然年龄大了些,但还是在放牛,还是在这茅草凹。
在我们的队伍中,也有七八个年龄偏大的少男少女。女孩子很安静,齐着刘海,两对细辫搁在肩上。她们的穿着比我们讲究多了,白底细花的确良衬衣,套进黑色的百褶裙内,是我最早的对于“亭亭玉立”一词的理解。有几位更爱俏的小姐姐还会在胸前别上一枚红色的胸针,格外醒目。我们七八岁的这群小的,也学着她们,挑几朵又大又白的栀子花别在胸前,香气一口一口地直往心头上灌。
大姐姐们手中飞花走线,一双双鞋垫是她们的杰作。会有人逗趣,送给谁呀,脸便侧过去,一阵阵地红。那时候也有爱情,来得朴素。我还清晰地记得,我曾做过几回红线。委以重任的是一封四四方方的手工信封,塞进一本叫《知音》的杂志里,转交给一位叫玉香的姑娘。她的歌唱得好,嗓子一亮,鸟都惊呆了。
夕阳下山了,茅草凹也该歇息了。牛们收拢嘴巴,提起腿脚,一溜队往山下走去。我们像获胜的富翁,齐齐地唱起了那首老歌: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原载于2023年8月1日《楚天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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