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洗脑——

作者: 上官馨儿 | 来源:发表于2018-10-19 18:17 被阅读24次

    惊蛰这天大早,刘之和先打过电话不一会儿又到家拿走了我的身份证,说去买西安行的火车票。

       从玻璃窗望着他那辆深棕色的“别克”车绝尘远去,我开始收拾行装,洗漱用具、换洗内衣、晕车药口香糖、发夹面膜唇膏……雨伞就不用带了吧?春天一般不会落很大的雨滴,要有也是毛毛细雨,想象着异域他乡,两个气韵得体的中年男女在细雨中漫步,轻声议论着路边突然跑过来、扭打着的一白一黑两只小狗,心里由不得泛起了一些温情。比较费思量的是该穿什么衣服,拉开衣柜,对着穿衣镜一件件挑选:春节时买的酒红色外套太厚了,和春天的轻盈不相称;立领、深灰风衣衬得脸色灰暗;明黄色西服又太招摇了……

       怀着莫名的期待,我想让自己出彩一些。虽然,脸上拍了柔肤水抹了乳液又涂上厚厚的霜,眼角皱纹依然纤毫毕现,不忍卒读的还有松弛的眼袋,五十出头的女人了,还能怎样?这世界原本就属于年轻人的。

       做梦都没想到的是,才办了退休手续不到一个月,我竟然会成为抢手人物。先是名叫尹向红的邻女,三番五次上门动员我和她去做保险生意。尹向红三十七、八岁,喜欢染粟色头发,脸上线条柔和丰盈,皮肤煊白,眼窝稍稍有点陷,爱涂深红色的眼影,喜欢穿橙黄绿等亮色衣服,自从我把一件丈夫出差买的绿花毛衫,我嫌太肥了转送她之后,她见了我姐长姐短的,做了什么豆包菜卷之类的常端几个让我尝。

       近段见我赋闲在家,尹向红提议:姐,你跟我出去做保险吧,什么都不用你说,往那儿一站,人家看着气质就不一样,咱俩合作,一定能做得风生水起,挣的钱对半分。两年下来保准挣辆小汽车。我说,我想过几天清闲日子。尹向红眼珠子一转,道:“咱们跑两天闲三日,不会累,呆在家里才无聊呢。”我推托说考虑考虑,这事还没消停;又有小学女同学小变三番五次又是打电话又是找上门来游说:“听说你退休了,加入我们‘无限极’吧?‘无限极’是中医传统养生产品。经常用可以提高免疫力。你用上一段就知道了。介绍一个人加入费才一百元。不用你出钱,我开了小门市,把你加进去,咱们共同经营。”我努力出一副微微笑意,看着多少年过去了,依然身材细苗,额头发亮,只是眼角堆了不少笑纹的小变,摆摆手,说自己没有经济头脑,干不了这个。

       小变用手把松散的长卷发往耳后掩了掩,扬起脑袋,望着我坚定地宣称:“没问题。你肯定能干好。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佩服你,你数学考试次次全班第一,图画画得好,咱们班的板报都是你写和画,同学都羡慕你。”

       有同学羡慕我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小变没看出我的心思在别处,继续由衷地忽悠:“我一直看好你,上班没时间,这下好了,像你这种人缘好,品性好,有大爱的做啥啥成。”见我还是摇头。小变没有急,放下一叠产品说明书,语气文和地说:“你先看看,回头我送些保健的过来你试用一下就知道了。”……

       在她们的轮番游说中,我有些招架不住,并且懂了什么叫“大爱”——就是付出不求回报!我是有“大爱”的人吗?就在我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不知怎样婉言谢绝时,接到了中学同学刘之和的电话。劈口道:“郭平,你现在忙啥了?”

       “我退休了。”

       “退休了也不和我们联系,窝在家里干吗?”

       “调神养息,准备带孙子呵。我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儿子成家了?”

       “还没,交着个女朋友。催了几次结婚,说忙得顾不上。”

       “带孙子那不还没影的事儿,有空和同学们一起见个面吧。”

       “好。你和他们常联系?”这个他们泛指中学时代的一帮。上中学时,我和刘之和同桌坐过一学期,他常抄我的课堂笔记,一次,我借用他的熊猫“卷笔刀”,用力不当外壳裂了,买个新的还他他坚持不要。刘之和是个帅气的男生,我曾悄悄打量着他线条分明的侧影浮想联翩。但男生一般晚熟,他从来没和我表现过什么,这让作为女生的我曾有些莫名的失落。毕业后,我们一直保持着纯真的同学情,故而刘之和在电话里告知:“我有朋友在西安开了个‘商务运作办公室’,咱们改天一起去看看。西安有不少游玩的地方。”

       我立时爽快地应了:“行呵,你去的时候招呼我。”

       “你哪天有时间?”

       “哪天都行。”在机关工作了三十多年,受制于各种规章制度,连穿衣打扮都无形中有了约束,退休后没牵挂了,还真不习惯呢。出去走走正好能躲开缠着我做工作的向红和小变们。而且,我和刘之和也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了,上次有同学的儿子婚礼,喜宴上我们挨着坐,刘之和长得高高大大,相貌端正,彬彬有礼帮众人酌酒、添饮料,在座的同学都叫他“刘大”,说他是我们中间的大款了。开着百货小超市,还养着两辆装载机。我顺势夸他“能了。”

       “哪有,哪有,混着过呢。”刘之和打个哈哈,但见他穿墨绿色“七匹狼”上衣,深灰色长裤,衣着洁净,皮鞋一尘不染,肚腩微凸,比上学时福相多了,日子应该过得很滋润吧……

      

       二

       又有一年多快两年了。可能事业干大,刘之和有钱有闲了,想起来出去游玩吧?

       一周后的大早,刘之和找我拿身份证去买票。

       晚上我们便坐上了去西安的列车。一路上,我们不停地低声说话,回忆中学时代的同学们:这个找的夫人贤惠,伺候他卧病在床的老妈十多年了毫无怨言;那个的女儿是空姐,长相漂亮但个子太高找不上对象;提到一位叫世君的男同学因为车祸已经离世了时,刘之和眉头微皱惋惜道:出殡的时候我和几位男同学去了,内出血没碰坏脸面,看上去和熟睡了一样,就是苍白了些。他儿子才十七岁,戴着黑纱哭得手脚抽搐,众人又切人中又拍背才缓过来,看了真凄惶。

       “怎么出的车祸?”我默默地抚了一下裙角。

       “小姨了学会开车不久,带一家人去古蒙玩,还没出城就和一辆大卡车相撞了,世君坐在副驾驶座上……”

       要不说人生无常呢,白白送了条命。想起世君身板宽大头发稀疏泛黄、胡须也泛黄,没事了就在作业本和课本的空白处画猪头玩的样子来,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物是人非了。

       临到站在时,刘之和问我:“郭平,那你丈夫还在外地了?”

       “是呵,那边一摊人不能说不干就收手。况且,他说男人得有自己的事业。”

       “也没叫你过去?”

       “去过,住了两个月。实在呆不下去了,不习惯那边的气候也不习惯天天吃海味。”羞于启口的还有不习惯丈夫带着燥急压在我身上把我当“树洞”。当初,我作为一心干工作误了终身大事的剩女经人介绍认识了丈夫,婚后不久便发现我们的性格存在巨大差异,他锐敏、急进、易怒,成天想着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像一阵“龙卷风”冲破了我的宁静,婚后不久,丈夫开的硫铁矿破产,为躲两辈子也还不起的债务去南方开了个“苹果醋”饮料厂。斯时,我们的儿子还不满两岁,那以后我们夫妻聚少离多,情感稀薄,因为共同的儿子维系着一纸之婚,之中的苦楚我从来不愿和人提及。

       “也好,生活在一起每天就是吵架了。像我和我老婆……整天鸡毛蒜皮争吵,谁看谁都不顺眼。”

       这么大年龄了,顺眼不顺眼都得过。”

       “就是说嘛,可我老婆一根筋,又要把我打扮得精干点,又怕我在外面找别的女人,整天疑神疑鬼。”

       “那你有吗?”听这话有点逗,我盯着浅棕色上衣,浅灰裤子看上去精干、利索的刘之和问。

       “哪有了?正经事还做不过来呢。”刘之和微微赤红了脸变白……

       我们东拉西扯一路说笑着去到了目的地,已是深夜了,随着人流走出站口,不时有微微的寒意袭来,背上凉嗖嗖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刘之和从行车箱里拿出两件酷新的风衣,他穿起黑色男式的,递给我一件墨绿色女式的,我顾不上问来由忙穿在身上,很合体,竟然和芥茉色上衣,墨绿短裙很配,心里立时弥漫上一些难以言说的温情。

       街灯的辉映下,车辆行人影影绰绰,刘之和找了辆出租车,不一会儿去到一幢十几层的高楼前停下,似乎还有几个和我们一起到的,谁和谁也没打招呼,刘之和低声对我说:这幢楼八层以下全是朋友租的,我们就住这儿吧,很方便。说着话,我们已去到二楼,刘之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一间房门,我们进去了,我粗粗打量了一下,是两居室的住宅,布置得干净整洁,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兴奋加上疲惫心绪飘忽着根本没往别处想,简单洗漱过便和刘之和各用一个卧室住了。后来我回忆当时的情景,感觉那房子应该是刘之和租的,他可能还带别的人去过。但我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算是给他留个面子。

       次日大早,刘之和买了油条、馒头和几个小菜回来,我们刚吃过早点,便听到有人敲门,进来一位穿灰绿色套装,长相端庄,戴眼镜,梳短发的干练女子,刘之和介绍说:“这位是苗老师,想和你聊聊。”

       又不认识,聊什么?我满腹狐疑,莫非?想象力短路,我习惯性地保持了沉默。

       刘之和去冲了两杯绿茶放在茶几上。称为苗老师的端坐在沙发的一边,我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苗老师把一缕短了抿在耳后,又拨弄下来,微微一笑左边脸颊上有浅浅的笑窝闪过,说:“但凡在这儿见面都是自家人,大家一起干事一起开始新的人生。我给您讲的东西叫‘资本运作’是在很短的时间内让某些人先富起来的操作模式。从美国引进来的,模式和传销有相似的地方,比如资金来源奖金分配方式,特别是阶层式发展。但传销不限制你发展下限的数目,一个人发展一百个或一千个都不嫌多,而‘资本运作’限制下限,一个人拿出五万元参加这个程式,然后介绍三个人进来,三个人再各介绍三个,层层推上去,很快就能把你推到一个金字塔,程序完了你可以拿钱走人,还可以回头参加下一轮的运作。一年顶多三年下来能挣到六百万左右。”

       “金字塔”几个字入耳,我脑袋“轰”的一声,这不是传销是什么了?换了种说法而已。心里顿时怪刘之和把我拉入这么个地方,还说朋友开了公司,设个骗局把我当猴耍吗?

       大约见我神情有异,苗老师抬手摸了一下头发,笑靥重展转了个话题,继续讲:“外行人容易误认为是传销,实际上,这是个新的经济运营模式,有缘的才能接触到,不是随便个阿猫阿狗就能干得了,得有胆略,有品味,有毅力和坚持精神的人才能做。我自己就是偶然被个朋友引进来的,做了半年,比我原先工作两、三年的收入都多,这才辞职了专门干这个,我丈夫也加进来了。”

       “那,您原先是什么职业?”我极尽礼貌地插了句。

       “当老师。在老家山东。”苗老师听出我话音中的不信任,并没计较接着道:“干事情得有超前理念,就像中国有了股市,一般人根本不懂股市是什么,人家最先入市的那批人都挣钱了;还有八十年代国家提供无息代款发展个体经济,胆大的贷了不都大发了。看过电影《人在囧途》吗?”

       我摇了摇头。

       “有时间可以看看,演的就是‘资本运作’。”

      

       三

       苗老师刚一离开,我冷着脸从沙发上站起来,迫不及待追问刘之和:“不是说朋友开了公司吗?拉我到这儿搞传销?”

       “冷静、冷静、要是传销会有那么多人抛开老板不当,带着自己的家人干这个吗?就像苗老师,人家夫妻俩全是高级教师,她经一个朋友引荐做了这个行业,又把丈夫也发展进来了。我也是听过讲觉得不错才带你来,给你说你以为瞎编,喝点水,咱们去听听别的人讲课,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问。”刘之和喝着茶水,语气不急不缓。

       我深呼吸,双手手指相扣举过头顶,做了个拉伸动作,这是长期坐办公室形成的习惯,顺着这习惯缓和了一下情绪,既来之则安之,到要看看这些人卖的什么狗皮膏药了?跟着刘之和出了屋子,才知道原来我们居住的这一层楼,各个房间都有讲课的,轻轻敲门进去,屋里有人招呼让你坐让你喝水,讲课的老师都穿得齐齐整整长得比较精干,听讲的川流不息一脸虔诚,串了几个房间听了几节课下来,我有些听明白了:“资本运作”又叫“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互为依托,是先进的经济发展模式,是一种还未被大多数人所知秘密试行的新生事物,目前加入进去的多是一些高智商的人,他们都是通过实地考察、听讲,了解到了“资本运作”的发展潜力和美好前景自觉自愿加入这个行业的。有缘有福被朋友介绍过来的人应该早参与早受益,等全民都行动起来就迟了。

       听了一天课,刘之和让我有什么不懂的和老师们提问。老师都是事业成功的楷模,其中有保险公司的、有干私企的、有做过多种行业最后选择了这个的,各色人等都是加入“资本运作”得到收益有资格引导后来者的。解答我疑问的是一位银行副行长,五十多岁六十不到的样子,皮肤润洁、头发稀疏但梳理的油光水滑,穿件浅棕色格子衬衫,外面套酒红色细条绒西服,举手投足很有派头。记得我当时问的一些问题是:“这是不是非法集资?”

       “不是。这是国家允许的。属于经济运作新模式,目前正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阶段,国家不提倡但也不反对。就像街上开了第一家棋牌馆,开始人们以为是赌博,可开得多了成为正当职业,国家还给发经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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