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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香奶奶》

《油香奶奶》

作者: 索真 | 来源:发表于2020-05-22 15:51 被阅读0次

    题记:在高山横亘,大江奔流的云贵高原,传唱着这样几句民谣:“太阳歇歇唛,歇得昵;月亮歇歇唛,歇得昵;女人歇歇唛,歇不得。” 在云南的红土地上,女人是家庭的主心骨,是勤劳贤惠,传承教子的慈母。同样生活在这块热土地的回回民族,女人的勤劳,贤惠、洁净、坚忍的秉性已经融入到她们的信仰中。

                                        一

      “莱买丹”的月份临近,阿祥的姨孃集攒了几天加班补休回到外婆身边。姨孃回到家忙着打扫房间的卫生,第二天早早起床,把所有的被褥行李拆除装在背篼里,带好午饭领着阿祥。阿祥是大姐的大儿子,大姐远在外地工作,大姐夫同大姐也不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由于工作紧张,大姐带儿子是有些吃力,所以阿祥很小就放到外婆身边,外婆对大孙子也很疼爱。阿祥的两个姨孃、舅舅们对他都很好。

      今天回到外婆家的是阿祥的大姨。大姨行事果断认真,待人真诚,孝敬父母。大姨有一颗仁爱之心,对外甥阿祥似同己出。阿祥虽不在父母身边,从小得到外婆的护佑,姨舅们的疼爱,也是在蜜罐里长大。大姨还是一个美人胚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高高的鼻梁配上一对深陷的眼窝,有几分西域混血的遗传基因,再加上粗黑发亮的发辨更加楚楚动人。大姨的这种自身美丽不用任何的化妆修饰,在这座小县城穿街走巷让人眼前一亮。大姨穿衣打扮朴素而得体,而且还能符合时景环境。大姨的一袭装扮服饰,给周遭的人视觉上是一种美丽的享受。

          阿祥随行大姨来到县城西面点苍上脚下,山涧上流淌下来形成的溪流。县城里的人都叫它雪山河,这条河在阿祥的记忆映像中,是一条远古的河流,它就这样不停的流淌着沁人心脾的雪水,不停地冲刷着河床中的青石,它永不停息的汇流入澜沧江水系。从阿祥记事开始,他每年在斋月到来之前,都要和大姨或是小姨来这里浆洗一次家中被褥行李,干干净净迎接封斋月的开始。生活在这座小县城的各族居民,各家的小媳妇大姑娘,都会在逢年过节之前来到雪山河浆洗衣物行李,这样的活动似乎成了这个县城各族居民家的一种定制。

        阿祥姨侄俩到雪山河,沿着河岸找了一处河面相对宽敞,河水流速缓慢的河段。在这里扎下浆洗的营地,大姨放下背篼,把裤腿挽到膝盖,一双白嫩细长的双腿慢慢淌入水中,双腿间小鱼儿来回穿梭游动。一开始,这小鱼儿的热情亲吻还让大姨有些不适应,大姨不停的挪动双脚,经过几分钟与小鱼的互动,大姨定下脚掌,所有的衣物、被褥逐一浸湿。然后,回到岸边坐在一块已经被河水冲刷光洁的石头上,开始一件一件上肥皂认真搓洗,还不时用木棒敲打。整个洗衣过程,动作是单调而费力的,把所有要桨洗的被单、衣服逐一浸湿,然后抹匀肥皂,在岸边找一块平整光滑些的石头,在石头上铺开一件件用手反复搓揉,揉洗完毕再入流动的河水反复冲洗,直致拧出清水,将洗好的被什衣物,一件件铺开在河滩的石头上,让阳光尽情的投射,被什衣物的水份散发尽后,确有了一股股淡淡的阳光味道,这种味道其实就是把被褥上所有的任何有味全部洗净,留存着无味,确是一种最醇香的阳光味道。

        这种浆洗的活动,带着一种美好的生活情趣,劳动的快乐,给人一种诗意般恬静的劳动生活享受。

        能跟着自己亲爱的大姨一同玩耍和劳动,对阿祥来说是最愉快的事了。大姨抽条匀称的身材,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加上她干练地处事能力。待字闺中的年龄,在这座小县城里也算是名花一枝。不知有多少回族家的俊男来外婆家提亲,有点要踏破门槛的节奏,在这样的提亲过程中,小小阿祥是最得受益。每每到外婆家提亲的叔叔们,都把阿祥当作传情达意的媒介,他们对阿祥的关心和抚爱都是不吝其啬。什么玩具枪、上海大白免奶糖、昆明小饼干……尽揽怀中。这样的享受怎能不让小孩欢喜。

        阿祥每次丰硕的成果背后,外婆和大姨都要去做多少次婉转的回礼和歉意。小孩天性的使然,阿祥就全然不知,大人们在这种人情世俗中,转圜和回绝的难处。

        阿祥的幸福童年生活就这样,一天天在那条宽处不到4米的老街上延续着。老街,是这座县城的精神文脉,它是博南古道的一段遗存,老街不算长,总长度不过4华里许,可是在童年阿祥的眼中似乎是很长的大街了,老街一头连接着横卧江面的铁锁吊桥,另一端连着新县城。阿祥在这条老街上听到了多少故事,体味到了多少不同民族,不地域文化习俗。老街不长,但它确有故事。

                                          二

        这一年的斋月,已经入斋。外婆依旧按信仰仪规封“莱买丹月”的斋。外婆稍些矮胖的体态在缠过脚,已经变形的脚掌支撑着,每天要上下楼来回折腾。早早起来生炉子,烧水做每一天的封斋饭。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以前,在边远贫困县城,家家户户做每日的三餐,算是够繁重的家务劳动了,劈柴、生火、做饭这算每家人的常态了。阿祥还在睡梦中享受着甜蜜时,外婆已经动身起床,生好炉火,烧好开水安排每一天的封斋饭。说来外婆每天的这一餐封斋饭,虽算不上丰盛,但还是清真,美味可口。在吃正餐前,外婆先要吃一碗糖水鸡蛋,喝足几杯“雷响茶”,做堵尔宜(祈祷)才开始进正餐。

        外婆独自一个人的封斋饭,在寂静的夜幕中黎明前的时刻,不紧不慢地享用着。此时此刻,内心带着虔诚信仰的外婆,会有一种莫名的幸福从心窝升腾到脑顶,“知感真主一切都恩赐,祈求我的养主赐予儿女们平安顺随,祈求主让我平静归回”这是外婆内心的默念。

        阿祥的外婆是这条老街上,少有的几位能看守斋拜的回族老人。外婆是从城市远嫁到这座小城镇的,外婆的谈吐和穿戴都还是有些城市的味道,特别是待人接物都很温良。在这老街上大家,不仅仅是回族家,左邻右舍、街坊,就是跟外婆打过交道卖山货的彝族汉子、老妪都很尊重她,愿意与她打交道,大家都叫她“油香阿奶”。

        “油香阿奶”这一位温良,贤惠的老奶便是阿祥的外婆。外婆的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

      外婆出生在一个沙姓,典型传统的回族家庭。具回族史料记载,沙姓回族是赛典赤·赡思丁的后裔。外婆曾对阿祥讲过:“外婆家世代油香根脉,父兄们都是念经阿訇,‘尔林’非常好,穿衣念大经,经书两全”。外婆家祖辈以经商做小手工业,几位兄长走夷方到缅甸做生意,客死他乡。家中就留下长兄和小女儿(外婆)。外婆自小就帮助母亲料理家务,外婆生前时时向阿祥念叨:“你这个阿婆太封建得很不让姑娘念书,她说,“姑娘念什么书,女子无才便是德”。” 外婆没有念过一天书,可是求知欲很强,在读书的少女年纪就偷偷跑到一个女阿訇门下学习,接受经堂教育。在清未封建王朝时期,在这边远的云南地界,女子万万不可能到清真寺学习。可幸之处是,外婆遇到一位女阿訇,能接受到基础的经学教育。对信仰有所认知,有了内心信仰的洗礼,能笃定自己的信仰直到死亡,能知道自己从那里来到何处安放,清楚了人生价值的追求就是:知感真主,行善止恶,孝敬父母公婆,养育儿女。

        阿祥外婆就是这样一位简单平凡的媪妪,是这座极边县城少有的“油香奶”

        每年的斋月,油香阿奶从入斋开始要忙至开斋节前一天。老街上下回族家庭都在斋月里做“好事”,储备一些油、面粉、红糖,在斋月里请守斋拜,能干会做厨的妇女到家里炸油香饼。外婆是老街上少有能坚守拜功和封斋的女人,还有一手好厨艺,还热心帮助别人。街坊邻居,回族家里斋月做这一次“好事”,这不是一般的俗事,而是填充了每一家人的信仰意愿,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出散,那一只香甜的油香,已经不是简单的食品,这油香饼已经超出了物质的范畴,具备了精神的内涵。这种一份情,这种一份出散,已经向街坊邻居,辐射范围内的每个人宣布我们家是回族,我们家是信仰伊斯兰教。每当亲朋好友,教长阿訇收到这份出散,都自然不自然地对这份出散品评,比较一下谁家最有诚意,甚至会推算出谁家谁家没有做“好事”之类的话题。

        在这一个月份里,外婆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每天封斋后小憩一会儿,就带上围裙、袖套,面杖去预约的某一家回族家煎油香。“油香奶”的这份工作是很受人尊重的,外婆对此也乐此不疲,认认真真做事。每次都要呆了炉灶旁几个小时,逗到数量多的家庭时,一呆就一整天,从配糖水和面开始,擀面饼,入锅炸制。全靠守斋拜的几位“油香奶”来完成,其他人仅仅只是烧烧灶火,当当下手。不守斋拜的人在油香制作过程中,全然不能触碰到和面,擀面饼,炸制油香的。一只只金黄的油香,冒着香甜的热气,摆放好,要等待阿訇念完经,做了堵尔宜(祈祷词),才能享用这带着神圣意味的食品。这一天下来,年近70岁的老人,还封斋禁食禁水,体能消耗最大,腰腿酸痛是必然的。但外婆内心是愉快,幸福是满满的。

        阿祥的外婆就是这样一位平凡,不计较得失忍辱负重,内心存储着坚定信仰的老人。

        在圣洁的斋月里,老街上回族家做“好事”都要送给阿祥外婆这样的堪守拜功,有信仰受尊敬的老人一份菜,这份菜大体上是:两个油香、一切白斩鸡肉、一块牛(羊)凉片、丰富一点的还放一块香橼片、馓子。在那种什么东西都要凭票供应,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得到这样一份馈赠的食品,那可是六月间喝雪水极其珍贵。每家人在斋月里做这样一次好事,是倾其财力带着虔诚的信仰去完成,家境更好者,还要请吃丰盛的开斋饭。大外孙阿祥在外婆庇护下,享受着这般滋味。吃顿开斋饭还感觉不到惬意,那一份肉菜反而记忆犹为深刻,那块白斩鸡香溢扑鼻,那种鸡肉的香味能通过鼻腔直接淌入你的胃里,一块厚实的牛肉冷片,真不舍一下子就吞进胃里,而是要慢慢一丝一丝的享用,反复用舌苔味蕾去品味,似乎才获得吃肉的满足感。

        外婆总是这样说:“一个回族家,斋月要有声,要多打散,鲁赫(灵魂)指望。”外婆这段话有几分对错,不必去推敲,老人对信仰的虔诚之心是寓于一种平实的世俗生活中,斋月到了对先人的追忆也是通过信仰来表达。过逝去的先人有什么样的先兆我们不必去深究。外婆的教导,是每一个家庭成员要做到笃定信仰,家庭和睦,家中要有生活的温度,积极向上的热情。或许这就是先人们奋斗一生为后人留下的珍贵遗产,是一种家道的精神财富。

                                      三

      油香阿奶,如此称呼,暗含着民族信仰的尊重,是回族文化范畴中在人们心目中形成的一种价值判断。对恪守宗教功修,善行善为者,衣着整洁干净的老奶奶,才会这样称呼。确实如此,阿祥的外婆在这条老街上生活大半辈子,40多岁就守寡,伺候婆婆抚育儿女,拖着一个四代同堂的大家庭,苦断腰梁,从不埋怨而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撑住这个家庭生活是清苦一些,依然很体面的在这条老街上生活着,为儿女们撑住这个家庭,生活虽是清苦一些,依然很体面的在这条老街上生活着,儿女们外出求学,走南闯北总把母亲的爱带在心中,母亲在老街的坚守为儿女们看护住这灵魂的安放——乡愁的恋爱。

          “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外婆对她儿女的牵挂那是悠长的诗行,在那个通讯极不发达的年代,家书抵万金,那种切肤的感受。外婆盼了老大的信,盼老二的……就这样循环着盼望儿女们的书信,一封信一头牵着母亲的心那一边携着儿女们的眷恋,外婆目不识丁,但每一封来信她都分得清清楚楚,老大的老二的,看一下信封她就知道。每个月工作生活离外婆最近的大姨,攒几天假要回到老街看望外婆,把老人浆洗衣服,写写回信。大姨回到家,总要把各处的来信一封封来信重新给外婆认真读一遍,外婆静静地坐着,认真地听着,当怕听漏了一个字。听着开心的信息,外婆嘴角微微翘动,内心的喜悦跃然。听到不开心,外婆总是眉头紧锁,长吁短叹为儿女们担心。每每给儿女地回信,外婆都说自己很好,不用担心让儿女们认真工作,季节到了她又要做什么咸菜了……

    阿祥的外婆每年到了冬季,都要备料给儿女们做腌豆腐(卤腐)、糯米粉、炒米花。这些食品寄到各处都是大家的最爱,散发着母亲的味道。

          阿祥的外婆,大半辈子守候在老街那间歪斜的老屋里,这种江畔吊脚楼,依坡坎而筑,楼下一层是闷楼做厨房和餐厅用,楼上一层是临街铺面可以做点小生意。这间老屋留下了阿祥许多童年美好的回忆,他和外婆生活成长的记忆。江畔吊脚老屋当是一种建筑记忆,是一种风情文化特色。但其具有的居住功能的确达不到人的居住需要,卫生间是设在平缓坡坎地段的旱坑,无下水生活污水随便往江边倾倒,老屋座西面东,夏天也倒通透凉爽,可到了秋冬天就不是滋味了,最难敖的是雨水季,屋外雨水淋淋,屋内潮湿难在,老屋四周排水不畅随时都有雨水倒灌的危险。深夜时要是下雨,那真是让人揪心,真怕大雨漫灌。一年春夏秋季阿祥的外婆就安静的生活在这老街、老屋里,每天按时礼拜,白天做做小生意,与行人和赶街的彝家婆娘拉拉话茬。晚上吃过饭,街坊朋友老伴聚在老屋冲壳子,在没有电视进家庭的年代,算是一天中最休闲的文化活动了。

        每天吃过晚饭,黄昏落日以后。外婆的几位老友伴侣就陆陆续续走进阿祥家,开始一天的闲谈,外婆给大家泡上一壶上好的烤茶,瓜子点心备喽。阿祥外婆的茶都是上好的特级明前茶,外婆喝的茶都是阿祥舅舅从普洱产茶区带回来的,阿祥的舅舅学茶专业毕业后,就分配到普洱茶研所工作,一扎就是几十年,家中老母亲的茶就由他包了。尝嘴的老太都喜欢到外婆身边蹭茶喝,这也到不为怪,好东西大家分享。在外婆的朋友圈中这样一位老斋奶,年轻时出生在一大户人家,也算吃过见过,土改时被划成地主,这就抬不起头了,老斋奶还很小气,是个守财奴。为了改变命运,求得护佑,老斋奶热忠于烧香拜佛,在老斋奶看来什么神都赔罪不起,只要是神她都拜,回族的斋月、圣纪老斋奶都请外婆到清真寺帮她出散。老斋奶有什么心事,家里与儿媳闹矛盾等等她都来同外婆撇撇,老斋奶驼背弯腰走起路来,看着她躬腰驼背的背影,踱步在坑坑哇哇的弹石路街道上实在让人揪心。老斋奶每天下午晚饭后,手里捏着一只电筒,踱着八字碎步准时到阿祥外婆家。

        老斋奶把一切心里的期盼都寄托在神灵上,有时老斋奶鬼阿神阿的神侃一通,因果报应,灵魂附体的讲一晚上,阿祥听到了一夜不能入睡。外婆总是对阿祥说:“我们教门人家才不怕这些稀奇古怪的鬼神,一切托靠真主。”

        在极边小城镇的这条老街上,各种民间信仰文化杂揉在一起,街坊邻居之间,不时会有灵异稀奇的事情在传播。故事是真有还是假有,人们都不会认真去验证,但都会评判说,谁谁又做了没良心的歹事,这是报应。街坊邻居间都会习惯性地坚信这样怪事是不会在阿祥家发生,因为阿祥外婆最有教门,外婆的精神信仰最干净,外婆一辈子与邻为善,以德报怨,坚守自己的信仰。

                                      四、尾声

          自小在外婆身边生活,在老街玩耍长大的懵懂少年阿祥,如今已经是步入中年男人的年纪了,陪伴阿祥成长的外婆已经去逝多年。每年回族的开斋节阿祥都要到老外婆坟前做一次虔诚地祈祷,回族是不能上香,祭供献花的,阿祥同亲人一道沐浴更衣,到外婆的坟茔同里头的外婆,在心底作默默的交流。每到斋月的天日里,阿祥总会在梦境常常与外婆相伴,回到入沐温暖的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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