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后医生护士轮番询问折腾,等终于清静下来时,又是一两个小时过去了。
何雨躺在床上,手上挂着点滴,看着掩不住倦容的老公,心疼:“启明,你赶紧去买点东西吃吧,一晚上累坏了。”
肖启明紧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放进被子里,又给她掖好被角,说:“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我吃什么都一个味道。”
“那好,我出去看看,很快回来。”
“嗯。”
输了血,何雨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肖启明将买来的早饭放在床头柜上,说:“我已给甜甜打了电话,叫她跟多多结伴上学。”
虽然甜甜已经六岁多,熟识往返学校的路,但是,城里毕竟不比乡下,民风淳朴,路上遇见谁都是熟人,偶尔来一两个陌生人,谁都多看两眼,坏人想为非作歹不仅得掂量着下手的机会,还得掂量着自个儿能否全身而退。县城里就不同了,各家关门闭户,比邻而居好几年还不知对方名姓的,大有人在。新闻里常有拐卖儿童的报导,孩子不听话就拳打脚踢,弄伤了也不给治,残了就放街上乞讨,形状惨不忍睹。甜甜一个人,若遇上这样的坏人,想想都心惊肉跳。
肖启明与邻居唐俊学是同事,而多多就是唐俊学的孩子,比甜甜高一级,像个大哥哥,平时得了什么好的,总想着给甜妹妹一份。
两家人偶尔开玩笑还说:“瞧这样子,不像干哥哥,倒像亲哥哥。”
接着话题就转到二孩的问题上,他们常逗弄多多,“多多这么喜欢妹妹,妈妈给你生一个妹妹好不好?”
唐俊学家是很想再要一个女儿的,以实现儿女双全的愿望,奈何多多每次的态度都很坚决,一副小大人样说:“不要,我就要甜妹妹。”
过了一会儿,肖启明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也给俊学说了,请他们帮忙照顾一下甜甜,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到时算钱给他们。”
话末两人相视一笑。
结婚七八年,在这个离婚率高达35%的城市里,几乎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彼此性情都了解得通透。何雨在人情交往上有着近乎偏执的坚持,就是不欠人情。宁可别人欠着她,她有时候忘了也就忘了,偶尔想起仿佛是意外的收获;可若她欠了别人什么,会心心念念想着还,几乎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肖启明说过几次,觉得她如此处事显得孤僻,认为亲戚朋友之间不就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牵牵扯扯关系才得以维持,像小雨这般算得如此清楚,关系哪能热络得起来。然而劝说总不见成效。
何雨住的病房里安置了三张病床,床铺间挨得很近,间隙里只够搁一张陪伴床的,此外再要下脚那得像模特儿走猫步了。
所以每天早上八点不到,就会有护士逐间病房巡查交代,让陪伴人员起床,把该收的都收了,等候医生查房。
早上九点多,好几个医生来到病房。
何雨住在靠门的病床上,医生们查房从最里面开始,最后才到她这里。
走在最前面的,鬓发斑白的医生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何雨微笑道:“没有,感觉好多了,谢谢医生。”
“嗯,今天还要做一些检查,拍张胸片,做个腹部彩超、心脏彩超,阴道不规则出血,需要行子宫诊刮排查一下出血原因。”
“好的。”
医生们陆续走出病房,肖启明看着他们背影问道:“我们去哪里检查呢?”
走在最后的医生回转身说:“你们在病房等着就行了,到时候有人接你们去做检查。”
“好,谢谢。”
医生们走后,何雨拿出手机,看到有3个未接来电,都是服装店老板打来的。她赶紧回拨过去,抢在老板质问前说道:“老板,我身体不好,正在住院,需要请几天假。”
“不来上班要提前请假撒,还要我来问?”老板的声音挟风带雨,“什么病?”
“贫血,医生说还要做检查。”
“那你病好再来上班,请假期间是没有工资的哈。”
“知道了。”
挂了电话,何雨才意识到肖启明也没去上班,说:“都怪我,你这个月的全勤奖也没了。”
“怪什么怪,反正也没几百,没了就没了。”
何雨却为那“没几百”不值,说:“启明,把妈叫上来吧,这样你好去上班,而且我这儿还不知道要住几天了。”
俩人的父母都是农民,往上捣三代,也是农民,生活不宽裕。男方家较女方家稍微过得去一点,因肖启明的父亲在外做一些小生意,母亲照料家里,养了好些鸡鸭,走不开人。而何雨的父母只单纯经营着家里的两亩地,所以平时若有什么事都是叫女方家的母亲上来。肖启明在本县一家机械工程有限公司里做装配工,公司里有一条奇葩规定是不准员工请假,若有事非得请假的话不仅当天没有工资,还要倒扣100块钱,请两天扣200,请三天扣300。鉴于此,肖启明只得接受把岳母叫上来的提议。
下午,果然有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来到病房说接何雨去做检查,并让家属陪同。该工作人员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姐,来自医院一个叫中央运输的部门。这个部门的人员是专门负责接送病人做检查的。
大姐带他们先去放射科照胸片。照片室只允许病人进去,家属得在外等候。
何雨忐忑地打量着房间,房间很大,里面放了一个很大的机器,中间有一张约一米宽的硬板床,她以为是要躺上去的,便走过去,双手撑着床沿试图睡上去。
这时,走过来一个男医生,整整高出何雨一个头,扯住她说:“到这里来。”
何雨几乎是被那医生提溜到了墙边,她的身后是一块跟那床差不多的硬板,她绷紧了身体,紧靠着那块板子,看着那医生去移动硬板床上方一个磨盘样的东西到她胸前,她屏住了气,有一种窒息感。直到那个磨盘样的东西在她胸前还有尺来远的距离停住了,她才松口气。
医生说:“站在这里别动,等会儿听我们的指示转动方向。”
何雨点了点头。
医生离开房间,关上了厚重的隔离门。
整个房间就剩下了何雨一个人,寂静得诡异。
她想看看肖启明,寻找一些安全感,可是那隔离门阻住了视线。她的正前方是一面玻璃墙,透过玻璃墙她能看到好些医生,却听不到一点点声音,他们说笑着,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方才那个男医生的声音,说:“何雨,向左转九十度,听见了吗?向左转九十度。”何雨遵循指示将身体转过去。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还是那个医生进来告诉她可以出去了。
何雨的腿有些打颤,或许是刚才肌肉一直紧绷的缘故,她慢慢走出了房间。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来这样大的医院,做这样的检查,她觉得一切都好陌生。当她拉着肖启明的手时,悬着的心才有了依托。
接着,大姐带他们去超声科做腹部彩超、心脏彩超检查,超声科医生让何雨躺在检查床上,让她把衣服撩起来,然后挤了些凝胶样的东西在她胸口上、肚皮上。
何雨不是医生,她不知道那凝胶样的东西叫做超声耦合剂,起润滑作用;她也不知道那个在她肚皮上移来移去的冰冷的物件叫做超声探头。两者配合就能检查出她心脏、肝胆胰脾肾等有没有毛病。她只是觉得那凉凉的透明东西像鼻涕,在她肚皮上抹来抹去,一阵恶心。
她努力忍住那种不适。她像一个木偶,只比木偶多了怦怦的心跳。检查结束,不过几分钟时间,她却像经历了一场浩劫。医生甩给她两张卫生纸,说擦去肚皮上的东西,就可以出去了。
大姐将他们带回了病房,告诉他们检查结果自会送到医生那里。
肖启明待何雨吃过晚饭才回家去,甜甜已在邻居的接送下回到了家。
肖启明一开门,甜甜就扑了过来,又往他身后看了看,才说:“爸爸,妈妈没回来吗?”
“嗯,妈妈生病了,需要在医院住几天。甜甜晚饭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我已经吃过了,俊学叔叔带我和多多吃的汉堡包。”
“嗯,那你谢过俊学叔叔了吗?”
“谢过了。”
“乖,去做作业,一会儿爸爸还要去医院给妈妈送东西。”
肖启明简单煮了碗面吃了,就开始收拾何雨的洗漱用品及换洗衣物。甜甜一边做作业,一边留意着肖启明的身影,在他离去前,扯住了他的衣角,说:“爸爸,我也想去看妈妈。”
“太晚了,甜甜早些睡觉,明天还要上学了,听话。”
虽说甜甜只是一个六岁多的孩子,却比同龄孩子懂事得多,甚少无理取闹,或许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有时候乖巧得教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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