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应伯爵劝当铜锣,李瓶儿解衣银姐
(第四十五回 桂姐央留夏花儿,月娘含怒骂玳安)
一、买卖一铜锣
上一回偷金子的事算完结了,金子送到吴月娘的房里,可这一回一开头又重新取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要从李三黄四的借钱说起。李三黄四的生意是笔很糊涂的账,先是三十八回借了一千五百两,而后四十三回还了一千两,还欠五百两,四锭金子就是一千五百两借款的利息。西门庆当时忙着去赴宴,并告诉他们过节后来换文书,即将一千五百两的借据换成五百两。事实上,李三黄四根本就不够钱用,去别的地方借利息更重,于是只好央求应伯爵再向西门庆续借。
在应伯爵的妙语帮忙下,西门庆同意拿回四锭金子,外加三百五十两现银,凑足五百两再借与李三黄四(即欠一千两)。西门庆心中是有数的,他知道他们做生意并不守规矩,所以一早就告诫应伯爵,禁止他们打他旗号在外面鬼混。然而事实上,李三黄四包括应伯爵,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那么守规矩,啥时候能发财呢?直到最后西门庆身死,这笔银子都没能全收回。
略过李三黄四,应伯爵又满赚了一大笔中介费。通过帮嫖陪饮,应伯爵得到了吃吃喝喝,通过牵线中介,应伯爵得到了钱财利益。前者是因为西门庆当时不过是个小财主,故酒色能动之;后者则因为西门庆已然是朝廷命官,所以应伯爵散落市井江湖的各路人脉有了更广泛的价值。从这个角度我们来看本回“应伯爵劝当铜锣”这件小事,似乎就有了别样的内涵。
因为铜锣和屏风都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严格来说奢侈品都算不上,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摆设,实用性上对于普通人家简直是废品。然而这样的废品却有高昂的价格,甚至有高贵的背景,如果不是白皇亲家道中落,绝不会拿这样的东西来乞求商人家施舍一点伙食费的。应伯爵一边说白皇亲家“下坡车儿营生”,再贱的价也不会来赎,一边又鼓着劲头吹捧这两玩意,这既表达了他对市井江湖、对各种小道消息的充分了解,更借机表达了对飞黄腾达的西门庆的谄媚之情——也就只有他这样的暴发土豪才会花钱买这样毫无用处的东西。
又或许,劝当铜锣还有另一层内涵:今天的西门庆是钱多到买废物,然而等到来年西门庆身死,吴月娘逐年坐吃山空,家里值钱的宝贝也是如此一件件地当出去,连床都折价卖了,这些屏风与铜锣又落入何人之手呢?
二、去留两妓女
正月十六早晨的另一件事还是与两个妓女有关。李桂姐和吴银儿在西门家又过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妓院的轿子就齐聚西门家门口,这时候李桂姐终于按捺不住:
“听见保儿来,慌的走到门外,和保儿两个悄悄说了半日话,回到上房告辞要回家去。”
我们当然知道,李桂姐是急着回去接待王三官,虽然颇有鄙夷,然而我们也不能总站在西门家人的角度看问题,所以,我试着为李桂姐辩解几句——
李桂姐虽是妓女中的佼佼者,然则妓女总得吃饭,并且妓院的开销远比平常人家来得大,有许多老鸨、架儿甚至帮闲需要她们养着。西门庆当官之后,李桂姐失去每月固定的包银,虽然认了干女儿但毕竟解决不了吃喝问题,更何况西门庆动辄留她三两日,取多予少,纵使她不着急,妓院又怎能甘心头牌名妓如此任由“糟蹋”呢?
所以,李桂姐嚷着要回去也是无可厚非。对此,帮闲们都心知肚明,唯独瞒着西门庆不知道,然而西门庆真的不知道吗?或许是,更或许不是,他根本无心理会这些小事,他不是没有体察的能力,而是他一向对女人求之即得,并不会真正的在乎,他偶尔的发痴吃醋都不过是面子问题罢了。所以,哪怕西门庆猜出李桂姐是回家接客,也懒于斤斤计较,甚至连李桂姐提出的留下夏花儿的请求也一并答应了。
与李桂姐相对应的是吴银儿。这两回处处以吴银儿对李桂姐,正如文本中以李瓶儿对潘金莲一般。李桂姐刻薄,泼辣,机灵,吴银儿内敛,沉稳,平和,这是她们性格的差异,也是境遇使然。花子虚在时,吴银儿自然风光无限,花子虚死后,李桂姐刚刚被梳笼,吴银儿不能争锋所以处处避开一头。到这一回,李桂姐宁愿冒着得罪西门家的风险也要赶着回去接待她的新相好王三官,吴银儿没有这样的“新希望”,似乎已经年渐老、色渐衰的她,此时唯独只能借着李桂姐的台阶自我表现一下——“娘既留我,我又家去,显的不识敬重了。”
后来吴月娘对她说道:“休学李桂儿那等乔张致,昨日和今早,只象卧不住虎子一般,留不住的,只要家去。可可儿家里就忙的恁样儿?连唱也不用心唱了。见他家人来接,饭也不吃就去了。银姐,你快休学他。”
吴银儿如此回答:“好娘,这里一个爹娘宅里,是那个去处?就有虚篢放着别处使,敢在这里使?桂姐年幼,他不知事,俺娘休要恼他。”
相比于李桂姐的“不识敬重”、“年幼不知事”,甚至在职业道德上都有损体面的“连唱也不用心唱了”,吴银儿用她的成熟稳重、善解人意得到了好回报。不但李瓶儿送了一大堆价值不菲的礼物,甚至连李桂姐的干娘吴月娘也刮目相看。虽然这不如公子哥儿大批银子的包养,然而一个稳定的卖唱工作也是来之不易……要知道,古往今来,包括你我,寄人篱下以求得一衣一饭者,亦不过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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