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一同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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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我在村里读小学，父亲在小学前方的煤厂采矿。

大概是到了冬季，父亲的作息时间竟跟我们学校形成了一致，于是，我便每天和父亲一同去上学。

冬天的早晨，地面上总是铺着一层厚厚的霜，我缩在被窝里做着香甜的梦。父亲和母亲早已起来了，父亲在生炉子，母亲在做饭，迷迷糊糊中，我听见木柴在炉膛里燃烧的声音。

“快起来啦，炉子已经烧红了！”父亲在屋外喊我。

我很不情愿的爬起来，噗哒噗哒的喝了碗热腾腾的稀饭，父亲已换上下井穿的到处抹着炭黑的破旧衣服，又去院角的柴堆上挑了根干木柴替我扛着，我背着书包，与他一高一低的走在去往学校的马路上。

走到岔路口，我接过父亲手中的木柴走向学校，走进二楼教室。父亲顺着马路走向煤厂，准备下井干活儿。

教室后方的角落里码着一堆煤，是在煤厂上班的同学的父亲们背来的，以及没在煤厂上班的同学的母亲们厚着脸皮向老板讨来的，教室中央坐着一只庞大的回风炉，是学生们凑钱买的。广元乡下的冬天实在是冷，在教室里坐久了手脚发麻，时间久了，便开始生冻疮。有了火炉，我们起码可以向往温暖。

教室里的人不多，和我一同值日的两个同学正在筹备着生火，见我走来，朝我挥手示意，原来是他们点不燃引火的木柴。北风不停的从烟囱里倒灌进炉膛，又从炉膛窜进教室，到处弥散，刚点燃的火苗很快就熄灭了，经过多次努力，我们终于将火生起来了，教室里渐渐的有了温度。

我坐在靠近窗台的位置，刚好能看见父亲所在的矿井滑下来的煤斗，经立在地上的结实木桩轻轻一撞，斗里的煤随即落进煤仓，远远的眺望着，竟也生出几分美感来。

最盼望的就是课间，我们围成紧凑的一圈，烤烤手，再烤烤脚，常常还在意犹未尽时，上课铃响了。

当然，我更盼望中午。每每到了中午，我便走出学校，穿过一块空地，去父亲所在的煤厂。厂房很小，但冬季总是生着一堆旺旺的炭火。父亲从布袋里掏出两只饭盒，一只是我的，一只是他的，又在火堆上支起一口锅，麻利的热起饭来，其实我是从身形和声音判断出他是我父亲的。

吃过午饭，父亲在火堆上烘了烘手，便又下井去了，我还赖在厂房里不走，煤厂的人念及父亲的面子，也就不赶我走。我在上课铃响后，才极不情愿的离开。

下午放学前例行集合，父亲也总是在这时候背着一背篓炭弓着腰缓慢的走过学校操场边缘的马路，见我还没放学，他将背篓支在路边的石坎上歇息等我。

我与父亲一高一低的走在回家的马路上，他背着炭，我背着书。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天下午，我们学校的老师一股脑儿的都离开了学校，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班干部徒劳无功的管着纪律。

在我们玩闹得乐不可支的时候，班主任回来了，他用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们，我们怕得要命。

班主任气势凶狠的将我们大骂了一顿，最后，他拖着嗓音说：“同学们，你们的爸爸在煤厂上班，那是拿命在挣钱呀......”这几个字，似乎是从他的牙缝里钻出来的。

我知道是附近的煤厂出事故了，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儿里，我生怕突然有一个人跑过来叫我的名字。班上的同学已经被叫走了两个，他们的父亲都在这次事故中受了重伤。

我走出教室，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忐忑不安的四处张望着，寒风从操场掠过，把植树节种的那株梧桐吹得东倒西歪，它那么小，哪经得起狂风的肆虐，这样想时，我的额头竟奇迹般的沁出了细微的汗珠。

我又走出学校，走进那片空地，但不敢跨出空地走进那小小的厂房，因为那里聚满了人，还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恸哭。

那天下午没有集合，同学们就各自回家了。

我每走几步，就要回头张望，路上始终空荡荡的，总不见那个每天背着一背篓炭在路边等我的黑黝黝的男人。以前我总是嫌他穿着那套采矿的衣服又脏又丑，虽跟在他的身后，但往往是拌嘴，经常试图甩掉他。而这一刻，我突然发现一个人回家太过冷清。

我想去煤厂一探究竟，但始终攒不够勇气；想坐在路边等等，又怕别人发现我的异样。所幸教室门还开着，我急匆匆的跑回教室，探着头到处找橡皮擦，班主任在教室外候着，说实在找不着就算了，明天送我一块新的，我不愿意，我说我那块橡皮擦是别人送我的，很有纪念意义，我不能弄丢了。

“汤老师，还没回家呀？”突然从外面公路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猛冲出教室，看到站在马路边上的那个人，就是我默默等候着的父亲，眼泪模糊了眼眶。橡皮擦在我的手掌中紧紧的攥着，它是我从商店买来的。

父亲歉疚的说：“井下发生瓦斯爆炸，造成一死三伤，我刚才在帮忙往医院运送伤者，所以下班晚了会儿。”他顿了顿，又说道：“天气冷，以后放学如果我还没来，你就跟同学一起走。”

我看着父亲，他的脸被炭沾染得一片黢黑，“爸爸，我......”我欲言又止。

父亲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你放心，在井下采矿其实很安全的，而且我也会格外小心，你只管好好学习，我保证每天还你一个健康的爸爸。”

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地上，旋即化成了水。我躲在父亲身后，他高大的身形替我挡去了不少风寒。我猛然发现：尽管父亲依旧穿着那套采矿的破旧衣服，但他其实不脏也不丑。

父亲曾在这条路上许下心愿：希望我能学业有成。这一次，我也在这条通往家的路上偷偷许了个心愿：愿以后每次看见父亲，他都是个健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