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城里长大的儿子问我,什么是春社

城里长大的儿子问我,什么是春社

作者: 烟草川 | 来源:发表于2020-08-07 10:39 被阅读0次

    儿子背诗,王驾的《社日》:

    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于是问我,什么是春社。

    三十年前,春社也是村里最热闹的活动之一。晚上点的火把,我们叫社火,小孩子最开心的就是玩火了,这一天名可以正言顺的玩。

    我们的春社具体在什么时节记不太清,大概是冬春之交,乍暖还寒,大家的衣服还很厚。官方记载是二月初二,但是各地会有不同。

    村委会那个时候还叫生产队,每年春社,都要提前从各个村子抽调年轻人,组建各种队伍,敲锣打鼓的,舞棍弄棒的,扎草龙、举火把的。更早些的时候,大概还有工分,后来分田到户了就没有。但年轻人爱玩,仍然抢着去,举社火驱瘟神,是一种荣誉。只是每个村的名额有限,选上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有争执时还要靠抽签决定。

    训练了一段时间,社日当晚,这些锣鼓队、舞龙队从大队出发,浩浩荡荡,周游各村。春社的目的,就是祭神驱邪祈福,锣鼓、草龙、两头贴着红纸的棍棒、鞭炮,都是这个作用。队伍要每村必到。一晚上的功夫,时间紧,他们来的快,走的也快,疾风一般,让人格外激动也格外留恋。

    我对其中一次春社的印象尤其深刻,锣鼓鞭炮声过来了,我跟着堂哥去看。隔壁村一个小伙子,和我堂哥同学,被大队选去舞棍。我们正好在队伍里看见他,便喊他。他一边舞棍,一边和堂哥匆匆忙忙说上几句,就告别了。

    这是春社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画面,几十年来,一直在脑海里旋转着。大概是因为堂哥也报了名,没有选上,眼神里和语气里透着艳羡,那个年轻人安慰了他。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大伯是村干部,身高和年龄都符合的堂哥,不得不因为避嫌而把机会让给了别人。

    如今,和孩子解释什么是春社,我大概还说的清楚。

    读诗,不免遇上关于传统节日的描写,端午节,儿子又问什么是菖蒲。

    只好去搜百度图片,给他看。他看完,只是噢了一句。兴趣不大。

    小时候,端午节,我们要起个大早,到村子附近的荒地里去割艾,去附近的池塘里抽菖蒲。都是挑最粗壮最新鲜的,带着露珠的。回家便挂在门上。挂的时候还要标准,要交叉,要牢固,不能掉了。城里没有多少人挂这些,那种门不好挂,主要是艾和菖蒲难找。另外这些年,大家工作越来越忙,也不想去花心思摆弄这些东西。

    我们都太忙了,都是996,哪有什么心情去做一些看起来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

    古诗词里写的最多的,还是中秋。写中秋,多在写月亮,写月亮其实在写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说的就是人。儿子喜欢李白的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可能觉得月亮并不像白玉盘,便问我农村的月亮如何,星空如何。中秋佳节,会不会去赏月。

    其实小时候,农村人很少赏月,也压根儿没人提赏月的事。圆月易得,抬头看,随时在。走过很多夜路,月亮走,我也走。打工潮还没有出现,人都在故乡,大家辛苦劳作却也是团团圆圆的,只有悲欢,没有离合。

    读书时曾经学过一篇《落花生》,许地山的文章,印象特别深刻。因为中秋节前后,正好挖花生,刚刚出土的花生,晒几天一炒,香气扑鼻,味道极好,非商店超市购得的花生能比。我们一家人,和许地山一家人一样,坐在家门口吃花生,胡乱聊天。月华如水,沐浴大地。他家过收获节,我家过中秋节。

    其实,当年学《落花生》偏重于讲道理,长大了才发现,我们真正难忘的是,有了播种和收获辛苦过程,终于可以闲闲的坐下来,和家人一起吃花生。道理是讲不完的,人生要听无数个道理,但是团聚难多了。许多年后,全家坐在月下一起吃花生聊天的场景,已不可再得。

    在城市,中秋节一到,大家都在咋咋呼呼说要吃月饼、赏月。大城市人素质高,读书多,但是真的去赏月的总是少数。大家都是以赏月过节的名义出来聚一聚,吃饭喝酒。农村在干嘛呢。在磨粉,摘菜,买肉,做粑粑。也有家里不做的,邻居便会端一碗去,喊着尝尝味道。也有直接把人拉过来,给一双筷子,客气的递烟,敬茶,或者是留下来喝酒的。不只是过节,中国人所有的庆祝活动,最终都会落实在喝酒上,把所有不同的节日过成一种。

    所不同的是,城里的规则太多。包厢的桌椅按规则摆放,人员按规则落座,儿童去了只是摆设,为无聊的大人提供话题。他们端端正正,规规矩矩,打翻了碟子,大声吵闹,还得被大人呵斥。

    乡下的小聚,长者居上,晚辈敬酒,无关名利;城里官大的居上,下属敬酒,那种蝇营狗苟在席间流动,一顿喝下来,各取所需,各付成本。好好的一个节日,最终都不为节日庆祝。说好的赏月,最后迷迷瞪瞪,酒醉心迷,月亮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即便真的有心去看月亮,那种冷冷的夜色,那种寂静、安宁、渺远不再有了,圆乎乎的月亮仍然是当年那一轮,脏兮兮的,不洁净。城里的夜空太亮,儿子说那是光污染。污染之下的月亮,呼作白玉盘,他是心存疑虑的。

    我们地方上吗,还有一个传统节日,叫“作日子”。海南叫“公期”,潮汕地区叫“拜老爷”。就是给自己的祖先庆祝生日。父亲说,这哪是给祖宗过生日,分明就是自己享受。我觉得他说的对,最主要的表现就是,祖先的生日是可以随意改动的,主要是看自己方便。我们的祖先,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六月过生日,后来改成了七月。看吧,还是活人说了算。

    早年的作日子也是热闹的,买肉、买酒、做粑,把亲戚朋友都喊到家里来。大人来了打牌打麻将,小孩子则成群结队去附近游山玩水。游乐完毕,吃饭,喝酒,告别,每人拎上一袋子粑粑回去。

    如今,村庄已经老态龙钟,年轻人都出了村,甚至在外面定居。祖先的生日,早就不过了。在家的老人偶尔去庙里拜一拜,万事大吉了。

    我们失去了春社,端午,中秋,遗忘了祖先的生日。数典忘祖,大概说的就是我们。

    儿子问的问题还很多,什么是蓬蒿、什么是桑麻、什么是东篱、什么是新桃、什么是旧苻,我应付他说,很多问题说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但是有的东西,他一辈子可能都不知道是啥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城里长大的儿子问我,什么是春社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uwgkfk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