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雨,是湿的。”
坐在长椅上的我如是想。身下的不锈钢长椅在夏日雨天的环境中分外刺骨,散发着难以喻说的寒气。回首四望,偌大的吸烟室里空空荡荡,唯有雨声在内外回响,水滴击打到两侧落地的幕墙上,积聚,而又滑落,从22楼的窗台,降到坚硬的水泥地面。雨声很难说的上大,但却嘈嘈杂杂。窗户开着,水汽飘进房间里。
母亲是在初夏时检查出来病症的,刚开始像大多数人一样不太在意,后来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只好到医院里去检查。三甲医院的走廊里都铺满了铺盖,病人和家属们露出或焦急或木然的奇奇怪怪的表情。我和母亲在拥挤嘈杂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我握着母亲的手,她娇小的身躯在黑压压各式各样衣着与肤色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渺小无助。
我想起小时候的元宵灯会。同样也是黑压压挤来挤去的人群,同样也是我和母亲紧紧相握的手。记忆中的花灯也就是那几种,但是印象中母亲的眼睛是闪着光的。绚丽的烟花在黑板似光秃秃的天空上炸出道道彩虹,透过教堂巴洛克式的彩色玻璃映到母亲那时还年轻的脸上。
像大多数老人一样,如今母亲的脸早已松弛了,白皙的脸上边边角角冒出一些不显眼的老人斑。她曾经笑着说自己的双眼皮变成了三眼皮,而这个笑话现在的我或许也笑不出来了。现在那个讲笑话的她正躺在医院白净的床单上,我坐在陪护椅上静静地打量着她。拉开塑料的柜子,取出一个橘子,尝试着怎样将皮完整地取下来。不一会儿,橘子的香气就溢满了整个房间。我们初中时校服的颜色格外与众不同,上衣和裤子都是金门大桥那般鲜亮的橙色。母亲并不知道金门大桥是什么,但是她说我们的校服长得像是橘子皮,这身“橘子皮”陪伴了我三年的时光,母亲则是十五年。
雷声隆隆,外面的雨又下起来了啊。
白天的我在医院里陪床,可晚上的我是在家中度过的,有父亲在病房里看护着母亲。空荡荡的房间里漾满了孤独和寂寞的气息。把房间的灯关上,枕着雨声还是无法入睡,索性听着雨滴啪嗒啪嗒敲在玻璃上(像是远方跑来的小狗),且当在听乐器吧。想起那晚自己的慌乱,那病历上“疑似CA”的说明,让刚认识这个单词的我难受绝望,我呜呜的哭声,也想雨声这样嘈杂,迷乱。
一个人醒来就像失却了什么似的。我喜欢的漾满新鲜衣服气味的夏天的清晨,也被我渐渐失去了。于是只能任由一桶又一桶衣服在洗衣机里腐烂。换上一件压在柜子底部的T恤,挟着一把翻出来的雨伞,到公交站台上去,等着开往医院的公交。撑开雨伞,还依稀能够闻到去年夏天草木的气息。
后来,我也代替父亲,成了那冷冰冰躺椅上的守夜人,早上早早地叫起母亲,看那殷红的血液被抽到或是蓝色或是红色的盛血管里,然后就穿着拖鞋趟着雨水到下面去买早饭。这时候泥沙往往会钻到脚下来,跑到楼前的时候再用沉积的雨水涮洗一下,上楼之后鞋和脚都凉飕飕的。点滴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来啊,没有阳光让它五彩斑斓,它只能慢慢地、一点一滴地落下来。我坐在飘窗上写着作文,那时的我这样写道:“即使人的生命充满悲哀,也要在天空上留下绚烂的雨痕。”
在病房楼的五楼,有一个很大的露天平台,上面有许多中央空调的外机,也是晾晒被子的地方。在难得的晴天里,这里就会晾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母亲做手术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平台上的衣服也已随着风儿展翅飞翔,我害怕母亲也这样飞走了。不过不幸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窗外也依旧晴朗明亮。那据说像蛋黄一般大小的残害母亲的东西,我无缘见到,我也不想见到。
依稀记得,那年的雨水格外多。天色昏暗又下着雨,医院门口狭窄的小路上依旧挤满了南来北往的车辆,在暗涩的雨里闪着红灯,行进缓慢而又川流不息。
来自十二公里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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