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年青时,她美丽英气,用母亲的话讲“相貌好似HGF”。百姓心中,长得像LX的人往往自带神圣光环。只是没想到,实际相处下来,她的玍古自私与LX的高尚伟大相去甚远。当然了,百姓从来都有自己的解释:凡人哪能赶上LX?!
2、先前,她嫁与黄格庄一刘姓地主,据她自己讲,彼时她一人掌管一大家子十八口人,想必是个有见识能主事的角儿。至今在黄格庄东山路西仍留存她们家的一座二层小楼。地主早逝,她改嫁冯家公社一个有正式编制的厨子,据说厨子的两个GCD儿子一夜之间被射杀,缘于同村地主的告密。厨子家也因此被评为烈属家庭,享受政府的津贴待遇。作为地主寡婆,竟“投身”于阶级敌人,时人常讥她“颇识时务”。事实是,村邻在阶级斗争口号的鼓噪下,忽略了婚姻仍需“门当户对”的实质:她本出身乡绅,当初丰厚的嫁妆与其本人的雍容气韵,和村邻眼中威风的新政府公务人员不是很相配的么?
3、嫁至冯家时,大继子、二继子已被射杀,余下的一继子、一继女业已成年婚配。只是大继子留下一个儿子与爷爷、继奶奶同住,一个东间,一个西间,及继孙娶妻生子、到二老百年一直如此。虽是一个屋檐,经济却是独立的。于是乎,当她锅里烀肉热气腾腾时,扑鼻的香气引得西间的小曾孙们直咽口水,圆圆的小黑脑袋挤在窗窝(厨房与炕房间壁上凿的小方孔)眼巴巴地往锅里瞧。虽然惧怕曾祖母,还是在馋虫的怂恿下纷纷恳求道:“老太(曾祖母的方言别称),给俺一块肉吃吧,一块。就一块。”老太当然不允,理由一如既往的冠冕堂皇,语气也不失乡绅大家熏陶出来的的平和从容:“乖乖儿,这是当官的发给你老爷(曾祖父的方言别称)的。发了多少,恁老爷是有数的。不是恁老太不给恁吃,人家当官的不准啊!”孩子们一听“当官的”就惧了,因为立马会联想到军装、纪律、枪毙,再大的馋虫也给吓憋回去了。
4、说她薄情无爱,可不公允。她未曾生育,领养一女孩,嫁至冯家时,养女已结婚生一子一女(暂称A和B)。她对养女及其外孙外孙女可是疼爱有加、呵护备至的。过年分压岁钱,A和B所得总是数倍于其他继孙辈们(暂称为C)。夜里,她以为孙辈们都睡沉,便偷偷地从公务员口袋里摸钱给A和B。不曾想,C们其实是醒着的,心中忿忿然,回家告诉大人。于是,“地主婆子心眼就是不好使”便传开了。其实,这种“戴帽主义”着实不公,即便全部亲生,仍然“五个指头不一般齐(长)”,有偏有向,人性使然。我是理解她的,将养女从小抚育成人,定然感情更深厚一些。而且,作为小脚女人,缺乏独立的营生能力,虑及晚年的生活依存,必然在前期投资上有所权重。当然,投资是一种先行作为,结果与预期相悖,让人大跌眼镜的事也常有发生。
5、与公务员丈夫的生活倒也安稳,对她的玍古自私,继儿孙辈们一向容忍,性情宽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晚辈要服从长辈”的铁律根深蒂固。同住的继孙孙媳待她颇孝。那时还是集体耕种、分配,秋天地瓜刨了,全村按人口发放,孙媳领回自己的那份,转头又去大队搬运爷奶的那份,回来开家门那一刻发现:继奶婆正在把孙媳的地瓜往自己炕洞里搬。想是三寸金莲好看不中用,被逮个现行。但是没有拼死争执,没有大吵大闹,于是继孙媳妇对后奶婆婆(对丈夫祖母的方言别称)的大度孝顺便有了绘声绘色的例证。似乎哪里不对劲:这件事,理亏的奶婆婆是断然不会说出去的。继孙媳妇如果不出去传扬,如何能广布乡邻?倒不是我有“道德洁癖”,这种普遍存在的“屋内隐忍、屋外诉苦”的孝道多少有些“夹生”,嚼不烂、咽不下的夹生饭无益于健康。
6、很不幸,公务员先她而去,老迈的她执意搬到养女家,把与公务员的所有家当都带去了,衣柜炕席、水缸饭碗、针头线脑,甚至公务员去世时收的烧纸烧也一并带去了,弄得养女婿直怨晦气。期望一落千丈,在养女家的日子并不舒坦。从母亲带有些许“幸灾乐祸”的叙述中,可以想见她当初执于一念而终未如意的凄苦心境。她可能并不明了:哪有真正对等的爱?纵是当初不惜毁誉帮衬贴补养女,到头来没咽气即被养女婿送回继孙家下葬。别说什么“应有的下场”,仰望星空,何人不曾庸凡?何人能够超脱人性?至纯至粹的道德皮鞭从来都是指向“别人”的。
7、这次回家,特意去望了望那座两层小楼,年久的日月风霜,使之愈渐斑驳破落,曾经的萃拔乡里、远近闻名,曾经的烟火袅袅、兴旺热闹,曾经的时代动荡、惶惑不安......这一切,仅仅就在几十年前。随历史远去的,其间有一位长相端庄美丽、行事泼辣能干、善于管理、精于利己的女性,如飞鸟划过天空,瞬间闪耀,又消散无痕。
8、从小到大,从母亲口中断续得知她的故事。此次疫情长住家中,与母亲提起,遂萌生记述的念头。从身份讲,她是地主婆,是后娘;从村落讲,她是我曾经的老乡;从亲缘讲,她是母亲的后姥姥。而归根结底,我们都只是留下一段生命印迹的造物主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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