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
“嘿，好久不见。”夏念风走进店门。
念初回过头去，惊讶地望着来人的身影。她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抬手指了指门外，说，“我说了很多次了，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喂，不用这么绝情吧？”夏念风耸了耸肩膀，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
念初别过头去不看他，“我不认识你。”
“这个，是我刚刚在一家店里面看到的。”夏念风把手表拎在身前，说，“如果你不在意的话，怎么会把它留这么多年？还找人去修好它？”
念初一惊，冲上前去一把夺下手表来。“第一，”她说，“手表不是我想修的。第二，我留着它不是因为我在乎，你看看上面的时间，下午两点钟，你记得吗？”
“这重要吗？”
“下午两点钟，就是你不顾一切离开的时间。”念初冷冷地说。夏念风悲伤地点点头，道，“所以你想时刻提醒你自己，我是那时候离开你的。”
“现在，”念初把手表拿在手上，然后手指一松，手表掉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响。这样的声音，恐怕碎裂的不只是表盘。念初再次指了指门外，“你可以出去了。”
“我不会放弃的，我会一直等，等你原谅我为止。”夏念风说完便走出店门，消失在念初的视线里。念初咬了咬嘴唇，蹲下来小心地把手表捡起来，表盘的玻璃已经碎得不成样子。恐怕这样子真的修不好了。
夏念风回到酒店，正巧碰到从外面回来的高志宏和hedther。高志宏朝夏念风招招手，道，“夏机长，约会还顺利吗？”
“我什么时候约会不顺利过？”夏念风走到二人跟前站定，“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不是吧，夏机长，我们明天还要飞呢。”高志宏道。
“我知道，民航处规定是飞行前十二个小时不能喝酒，现在还有很多时间。”夏念风望着高志宏脸上游移不定的神色，眯起眼睛来威胁道，“干什么，难道我还请不动你？”
“不敢不敢，你是机长，我去……”
“head姐？”
“我就不去了，你们两个男人好好享受吧。”hedther笑了笑，走进酒店去了。
二人来到酒店旁边的一间酒吧，各自要了一杯啤酒，干杯，夏念风一口就喝掉了大半杯。高志宏喝了一大口，察觉到对面的夏念风有些不对劲，“夏机长，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个人。”夏念风又喝掉了剩下的半杯啤酒，他心满意足地把空酒杯扔回桌上。
“你是说kate吗？今天约会不愉快？”
“那种女人，怎么配让我想她！”夏念风提高了些声音。他抓起高志宏的酒杯，又给自己灌下了一大口。
“夏机长，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夏念风啪地把酒杯放到桌上，“走。”
夜空，无月，无星。凉风过境。
『三』
六月的巴黎，空气里铺面而来的便是令人沉醉的浪漫气息。念初的咖啡馆第一次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她坐在咖啡馆中间的桌子旁边，桌子上摆着两幅餐具。她在等一个人。
这时候，夏念风走进门来，把手里的蛋糕放在桌上。他看了看桌上整齐的两套餐具，笑着说，“怎么，特意为我准备的？知道我要来？”
“不是给你准备的。”短暂的惊讶过后，念初的脸色又冷淡下来。
“介意我坐下来吗？我可是特意从香港飞过来给你过生日的。”夏念风道。
“对不起，今天店里暂停营业，请你改天再来。我会用最好的咖啡招待你。”念初的语气还是冰冷得如同千年冰窖，没有一点温度，这与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念初？”二人说话间，威客特推门走进来，“这个人是谁啊？”他说着，把桌子上的蛋糕扔到一边。
“一个顾客，我告诉他今天暂停营业。他不听。”
“我是你哥哥！夏念初！”夏念风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道，“无论怎么样，你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夏念初迎上他的目光，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我没有哥哥。”
“你是我妹妹。”
“我不是。”
“到底要我做什么你才肯原谅我？”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夏念初一字一顿地说，“从你十几年前狠心抛下你妹妹，离开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夏念风攥了攥拳头，转身便走。
“等等。”
“怎么了？回心转意了？”一抹笑容浮现在夏念风的脸上。
“这个东西你拿回去。”夏念初捡起一边的蛋糕，“还有，今天不是我生日。”
笑容就那么凝固在夏念风的嘴角。
他接过蛋糕，走出店门，随手扔在附近的垃圾桶里。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威客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念初，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他毕竟是你哥啊。你这么做……”
“你不懂。”夏念初道。
“是，我不懂。”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黑与白的。”夏念初说着，抬起手腕，细细端详着那块坏的不成样子的手表。她说，“这块表是他的。他走的时候，摔坏的。那一刻正是下午的两点钟。”
“所以你才一直不去修它？”
念初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用沉默来安慰心灵，比如说夏念初。而有另一种人，像夏念风，则喜欢在嘈杂的环境里面，发泄自己的情绪。他仍旧去了和高志宏去过的那家酒吧，几乎每次飞巴黎，他都要光顾这家酒吧。
夏念风点了一大杯啤酒，坐在一个角落里面。五颜六色的灯光随着DJ的音乐闪动着，整个酒吧像是一个律动的世界。夏念风晃着脑袋，将啤酒一饮而尽。
“想不到风光无限的夏机长，也有如此落魄的一天。”一个穿着蓝色牛仔裤的女人走过来，将啤酒放到桌子上。她坐在夏念风的对面，两条修长的腿叠在一起，看起来很迷人。
“怎么是你啊，你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夏念风狡黠地笑笑，笑容里参杂了些许醉意显得更具有诱惑力了。
对面的女人正是kate。
“我已经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了，我保证他们明天会出现在香港各大杂志的封面上。”kate得意地晃了晃手机。
夏念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突然起身，把kate按倒在椅子上。他温柔地盯着kate的眼睛，吐着一口酒气，“这么久不见了，我们一起叙个旧，如何？”
kate几乎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她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念风，你今天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嘘……”夏念风笑着，慢慢地靠近她。一点一点，画面逐渐模糊……
……
“天颂289，南面控制塔，前方出现雷雨云，目前无飞机穿过。”
“夏机长，我建议转飞，绕开雷雨云。”高志宏看了一眼油量表，“我们所剩油足够支持。”
“谁说要转飞了？”夏念风紧紧地盯着仪表盘，“我们直接穿过它。”
“可是，夏机长，这样做太冒险了。”
“So what？最后的决定权在我手上。”夏念风左手握住控制杆，“由我控制。”
高志宏叹口气，只得妥协，“由你控制。”
“南面控制塔，天颂289请求雷达指引穿过雷雨云。”
“天颂289，方向045度，高度保持。”
“方向045度，天颂289。”高志宏扶了扶耳机，将旋钮转到045，“检查。”
“天颂289，南面控制塔，方向060度，风速30海里，继续前行。”
“方向060度，风速30，天颂289。”
夏念风握紧了操纵杆，飞机一下子被笼罩在阴沉的雷雨云中。窗外尽是会蒙的云层，偶尔有紫色的闪电掠过，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突然，窗外强光大绽，电闪雷鸣，驾驶室里面瞬间漆黑一片！所有的仪器都处在瘫痪状态！
“我们被闪电击中了，夏机长！”高志宏急道。
“你是在责怪我吗？”夏念风伸手旋动仪表盘旁边的白色按钮，仪器开始重新回复启动状态，“呼救，呼救，南面控制塔。天颂289，刚刚被闪电击中，目前状态良好，请求雷达指引尽快脱离雷雨云。”
“天颂289，南面控制塔，方向055度，降低高度。”
“方向055度，降低高度，天颂289。”夏念风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但握住操纵杆的手仍旧很稳。
光线照进驾驶舱。
夏念风和高志宏相视一笑，同时松了口气。然而，二人的表情又很快严肃起来，尽管是一次未发生的空难，但是……
“南面控制塔，天颂289，准备进场。”
……
『四』
天颂航空，董事长办公室。
“夏念风，你是我们天颂航空数一数二的机师，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你知道这两天有多少乘客打电话来投诉吗？”景先生愤怒地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最后他坐回办公椅上，说，“你能不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对不起，景先生，我很抱歉。我认为我可以平安地穿过那片雷雨云。”夏念风道。
“你认为？”景先生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照片啪地拍在桌子上，上面正是夏念风和kate在巴黎喝酒时的情景。“这是一位杂志编辑今早发给我的，上面清楚地显示，你在今天飞行的前十二小时内摄入了含有酒精的饮料。”
夏念风拿起照片随手翻了翻，淡然一笑，道，“景先生，我不知道这些照片别人是哪来的，但是……我在飞行前十二个小时内确实没有喝过酒。”
“拜托，念风。”景先生道，“证据确凿，你让我怎么办？现在人家指责你因为摄入酒精而导致判断失误，差点造成飞机失事。要求我们就这件事对你进行纪律聆讯。”
夏念风愣了愣，随即笑笑，“无所谓 啊，我尊重你的决定。”
“在聆讯这段时间里，我们将吊销你的飞行执照，也就是说……你要停飞。”
“你开玩笑吧？”夏念风瞪着景先生，有些难以置信。
“念风，我也无能为力。”景先生一脸抱歉之色。夏念风愣了一会，没有说话。然后他不无苦涩地笑笑，“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当放假了。”
夏念风说完，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这件事情是谁做的，他比谁都清楚。但此时多说无益，他也只好选择沉默。夏念风来到维港旁边的海滩，夜色笼罩的海面，在天空下无声地涌动。落得现在这样，只能是自己自作自受吧。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weyki，出来陪陪我吧？”
“对不起啊，夏机长，我还有事，没空陪你了。”
“喂，nancy，有空吗？”
“我在陪男朋友看电影啊，夏机长。你以后不要打给我了。”
“喂，sherry，我……”
嘟，嘟，嘟……
这就是曾经在自己身边的人吗？为什么现在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呢？
夏念风把手机扔在沙滩上，仰面躺在冰冷的沙子上面，天空上什么都没有。偶尔一点红光飞快地掠过，那是刚刚起飞的飞机。不知道飞向哪里。
夏念风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十几年前，下午两点钟那一刻，夏念初的脸。他从没有见过念初哭得那么伤心，或许自那之后，他就不再是夏念初的哥哥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同样的一张悲伤的脸。
“你来了。”看见夏念初的脸，他并没有很惊讶。仿佛一切都是很唏嘘平常似的。
夏念初坐到他旁边，望着沉默拍打着沙滩的海浪。她说，“你知道我在那班飞机上，对不对？”
“当然了。”夏念风说，“我当然会知道我的飞机上，都有一些什么样的乘客。包括你。”
“你为什么要冒险进入雷雨云？”
“我答应过爸妈，”夏念风认真地说，“他们在我临飞前特意告诉我，要我准时把你送到家。你也想早些回家不是吗？”
“你为什么要那么冲动？现在你被停飞，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的。”夏念风望着身边的念初，“不用担心我。”
夏念初没说话，只是继续望着漆黑的天空，耳边永无止境地响着海浪的声音。良久，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哥……”
夏念风惊讶地望着她，展颜一笑，“傻丫头，终于回心转意了？”
“在你回复执照之后。”夏念初说，“不过，你被停飞这段时间，我会在你旁边的。”
夏念风揉了揉念初的头发，如释重负地笑着。他捡起电话，用力扔向大海。什么kate，什么sherry，什么nancy……都在夜色的笼罩下，被大海沉默地吞噬了。
二人紧紧相拥。
『五』
“天颂457，南面控制塔，风向045，风速8海里，可以在27L起飞。”
“可以在27l起飞，天颂457。”
夏念风拉起操纵杆，引擎启动，飞机呼啸冲天。
法国，巴黎。
夏念初推开店门，重新挂了“营业中”的木牌。她站在街道上面，望着书店的招牌。
Molonwind。
她在意的，始终是那个“wind”。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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