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后悔变成猫。
此刻，身体在衣服里不动神色地扭动，勒紧的腰线时刻让我保持着挺立，后背的脊骨似乎要拔尖了往上窜。这种紧迫感让内脏一刻不得松懈，珍贵的空气识趣地向饱满的胸腔不断充盈。这真是场折磨！
一
这是我第三十天后悔，后悔想要变成猫一样的女人。
我想要变成一只猫，从皮肉开始，柔软而优雅。但是我感觉有点沮丧，因为接下来的步骤没有惊喜，午餐依旧是索然无味的减脂餐，糙米顺着顺滑的食道艰涩地下滑，还有那没有油分的鸡胸肉，毫无美感地袒露在惨白的餐盘里。没有甜食的摄入，这种持续的低卡饮食，情绪偶尔默不作声地奔溃。
每一步似乎都和三十天前一样，又有点不一样。我踩着高跟鞋，迈着优雅步伐，在公司楼下餐点用餐。露天的阳伞，吹过的夏风，都似曾相识。
唯一的惊喜，也许就是角落里的那盆新置的白掌。刚浇过水的叶子愈发鲜绿，像是昂着纤细头颈的美人，侧脸静立。
嗨。有人轻扣桌角打招呼，问,可以拼桌么？
我移开的目光正巧撞见他清澈的笑眼，心脏的节律瞬间拉升，尽量保持着语态的平和，可以。
这应该是我第三十次遇到他。他长得太出色，我见过一次就记住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他，就是在这家餐厅，也是中午时分。黑色的双肩包，蓝白格子的衬衫，以绅士独有的体态勾勒出美好的胸线，这应该是长期健身的结果。
是的，从他第一次进门，我就记住他了。不过，却是他第一次离我这么近，近到可以看见毛孔，听到呼吸。
他点了份牛油果沙拉，外加一份烟熏鸡肉意面。我点了份凯撒沙拉。非常默契地，全程无语地完成了这场午餐。餐后点头示意告别，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不过，从他搁在桌上的工作牌，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书杰。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他的腹肌会不会和他的名字一样杰出。简短的相遇，像是落入水面的一朵花，无声地漾起涟漪。
我选择做猫一样的女人，是我经历了一段狗一样的生活。
毕业十年，校园情侣变成中年夫妻，琐碎、争吵、怨恨、谩骂将一切美好侵蚀地荡然无存，内心像是被白蚁蛀空的楼房，岌岌可危。既然腆着脸的日子没有让我过得更好，我为何不选择一段疏离有度的自我融洽呢？
当先生拉开窗帘，指着街角的女生，大声地斥责，你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这么多年赘生的脂肪，你不该为自己感到悲哀和羞愧么？我恍然如梦，这人世间，谁都是会变的。变老，变丑，变得嫌弃，变得粗俗，变得一无是处。静坐窗边，回想从亲昵低语到歇斯底里的过程，无气哭泣，默默收拾这些支离破碎。是的，只有自己。
我是不该对自己抱有太多幻象的，只是勒紧腰身，画起眉眼，尽量做到精致温柔。这种皮毛打理的爱好，是女性与生俱来的。
不过现在，我还是有点后悔变成猫。因为这描摹的过程足足花费了四十分钟的黄金晨间。你知道四十分钟我可以做什么吗？我可以洗好昨天的衣服，做好一顿丰盛的早餐！浪费，浪费浪费！我内心焦灼狂乱地呐喊，手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地进行。
我知道，这是必要。
二
今天是我变成猫的第六十天，我似乎有些适应这种状态。
我想变成一只猫，从安静与倾听开始，用自己的注视与解读支撑。大学同学聚会后，云眉拉着我再聚了一场。夜色下，她点了一支520，一头波浪长发散在一边，白色的烟圈从红唇中一串串吐出，妖娆地袅娜着。她的皮肤很好，还像当年一般，神情扑闪，愈发透露出一股神秘而成熟的魅力。
云迤曾是我寝室好友，人如其名，迤逦有致。大学时，常有男生趴在阳台上看她走路，一起一伏的胸部，饱满地像是蜜桃，沉甸甸地，似乎满是汁水。曾有别校的男生四处疯传，说她睡遍了整个大学城的校草。
我开智晚，对男女之事特别如此。四年未谈过一场恋爱的我，居然和这样的女生做了四年好友。我们聊未来，谈理想，却从不说感情。不过大学毕业后，我们也只是偶有联系。
记得毕业前的一年，我看见她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手挽着手一起逛街。我见她了，她也见我了，然后擦肩而过，那个男人的手正摸着她纤弱的细腰。这个事情，在我们后来的交往中，也绝口未提。我想，我应该尊重她的生活和选择。她依旧是我朋友，只是，我觉得不是最好的那个了。
夜色里，云迤抿下一口酒，第一次开口和我说了这些年的感情经历。毕业前的那个男人，是她的第一个金主，一个成熟的有家的有钱男人。可笑的是，还是她那个早年间便离异的母亲介绍的。
我想，肯定是因为她太美了，美得让很多男人沉醉。特别是饱满的乳房，香甜软糯，谁都想亲上一口。
云迤说，在经历了十多段感情和她也不地多少次的一夜情后，终于嫁给了一个三婚的富二代。刚开始，他们每天享受肉体的欢愉，没日没夜的。再后来，便是出轨，被出轨，种种反复，像是一场闹剧，又像是一场宿命。她说着这些年的故事，像是从未有人听她倾诉一般，一股脑儿的，彻底的，每个细节。
我觉得，这一切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早有结局的故事。
安静地看着她，看她的痛苦，看她的感伤。不过此刻，我有点惋惜，也许我连这个朋友都要是失去了。
一杯长岛冰茶下肚，她迷离的眼神将夜色勾勒地愈加沉醉。她那双与生俱来的桃花眼里，仿佛是个深潭，魅惑且温弱，让人无法抑制地想要探究。
到第二杯时，她将长发缠绕在手指，往后轻轻撩起又放下，发香从末梢蔓延，有种强烈的欲望将周围的空气包裹。此刻，她的电话响起，一阵莺声燕语之后，她让电话那头的人来接她。
十多分钟之后，一个年轻男人戴着一顶棒球帽走到了她们面前，洋基队的t恤，脚上的粉色球鞋愈加凸显他的青春洋溢。男人的右手搂着云迤的腰肢，她像是一株缠绕的灵霄，绽放着绚烂。他们亲昵着低语几句，男人抱起她，像是搂着一团棉花，轻盈地很。
年轻真好，我心想，回头又看了眼那个男人。
云迤回头和我告别，醉半醒间朝说，苏何，这只是一场游戏。长发漫过她的面庞，浓重而黑黝。
叮答。手机跳出来一条微信。
打开，是书杰。
他写道：
你想不想玩个游戏。
我问：
现在开始了吗？
三
今天是我变成猫的第九十天，我仿佛有些爱上这种感觉。
我想变成一只猫，从疏离和推拉开始，在夜晚的欲望中敞开。书杰每日在午餐时间出现，在同一个餐厅。我们默契地坐在进门的第三张桌子，一起共进午餐。言语不多，保持距离，但他笑地自然。
夜晚来临，浓墨重彩。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换上丝滑的小礼服，把脚指甲涂成了暗暗的粉色，腰间喷好香水等他。
他载我去了西餐厅，节制而精致的肉食让我愉悦，如同墨兰如玉的夜晚一样，让我隐隐感到不安。而这种不安，恰恰让我异常兴奋。我微笑着望他，从嘴唇开始，越过鼻子，避开眼睛，穿越发线。
餐后，我们的计划是一起听音乐会。散发着香气的车厢里，他抽出右手，将我小小的左手握在掌中，紧紧攥着，而后松开。我感到他手心的温度，热的出汗。
不知是红酒还是车香，让我有些头晕，便让他停下。夏日的晚风清凉，撩起女人的衣角，将所有的欲望往里送。我下车透透风，书杰也跟来，我感觉他的手掌很大，正好托起我的脸。湿润的嘴唇，将柔软的舌头往里推压，一点点侵略和吸吮。
苏何。
他轻声叫着我的名字，薄荷的气息从唇齿里游进鼻腔，好听极了。我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挺起的胸膛让乳房尖耸，愈加贴近他紧实的胸膛。柔软在此时变得更加复杂，皮肉紧致，脂肪丰满。他紧紧揽着我的腰，像腰线般勒住，往他身体里面扣。我感觉到他舌头抚摸我耳垂的节律，划过耳蜗时的柔韧让人沉醉。手掌温柔，抚摸脊骨，一路向下，掀起裙角……
此刻，也许应该有奖赏，也许没有。
我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轻语，这只是一个游戏。
四
今天是我变成猫的第一百二十天，我开始享受这个愉悦的过程。
对了，我从未介绍过自己。苏何，姑苏的苏，何必的何。我想，无论何时何地，都该知道自己是谁。只是，我依旧无法完整，完整地做一只猫。
城市的夜晚太寂寞，半拢烟雨落在路灯下，泛起一团一团的黄晕，暖暖的。书杰时常会来我的公寓，偶尔我也会去他那，但从不过夜。
他会挤出奶油，在餐盘，在我的腹股沟，然后一点点舔舐。我喜欢这种一寸一寸的湿润，温柔的，刺激的，从头到脚。我不必生搬硬套非要活成谁，不必苦心经营爱而不得，只享受当下。
待到白日午间，我们依旧坐在楼下的餐厅，一张桌上，离开一米。
疏离有序，吸引且倨傲。
我想，大抵我只是一直想做我自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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