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最狂躁、最混沌的时期,不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也不是呱呱坠地的嗷嗷待哺,掐头去尾算一算,是那个总是让家长们躲闪、被社会上忽略,甚至长大了的当事人都不愿提及的青春期。
回想那个年少轻狂的岁月,认为自己成熟了,又对社会没什么了解,一心想要突破规矩、反抗权威,又没有足够的自信心和自控力。内心在复杂与单纯、躁动又不安、亢奋和虚无之中,如轮盘般漫无目的的随机转换。
心理偏差,性格不稳定,身体上的成熟抵不过思想上的幼稚,处于那个特殊的时期,我们都是行动上的巨人,思想上的矮子。
在电影《阳台上》中,被“复仇”和“独立”冲昏头脑的少年张英雄,却迷茫于仇人的弱智女儿陆珊珊而患上了少年维特之烦恼。那句“我爱你,与你无关”,几乎囊括了男主乱成一团麻的心理动机。
话又说回来,一个自我矛盾的男孩,和这个处于飞速发展的时代中努力追赶又无所适从的普通人,又有多大区别?
格局:从俯视的现实,到平视的超现实
因那部惊艳的《钢的琴》被东北籍导演张猛震住了。那种亲切又陌生的疏离感,也只有看王兵的《铁西区》时才有。
印象里,张猛拍的那些现实主义作品,从没入围过逼格满满的“三大奖”。或许,他不喜欢为了迎合评奖标准,一味的“卖惨”给外国人看,反而以一种介乎于超现实主义的黑色荒诞与浪漫主义的温情幽默,彰显莫名的自信。
“出口转内销”的事儿咱不做,多少耽误了导演张猛的“自我提升”。早些年创作小品的茬儿不提了,这些年,他片子拍了不少,除了“东北三部曲”《大耳朵有福》、《钢的琴》、《胜利》,还放飞自我的到处给人家当制片人、干监制,大有往纯粹商业片转型的架势。多亏这部《阳台上》,让观众松了口气,看,他没把导演的饭碗整丢了。
许是拍了《枪炮腰花》之后觉得关于东北的片子有点扎堆,想换换口,或是合作过多次的美女编剧刘雅是个上海人,《阳台上》的背景放在了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逼仄的弄堂与街巷,角色都说着一口五味杂陈的上海话,在感官上,剥离开大城市的时尚与喧哗,给出了一种浓浓的市井气,融进了在夹缝中生存的憋屈感。
如果说《钢的琴》讲得是大时代里的小人物,颇具时代感,需要俯视来看,那么,《阳台上》窥见了微观社会的个体认知,更具现实感,只消平视地看即可。
说实话,张猛的《阳台上》从不用过度解读,否则就成了曲解,但也绝不是简单、不负责的“圈钱烂片”,套着成熟类型片去拍。它既暗含中国文艺片导演特有的悲悯与人文,又不乏对社会话题的呈现与反思,既有笑中带泪的现实感,又是戏虐荒诞的超现实。
角色:被转换的弱势,被放下的复仇
与其说《阳台上》是个关于偷窥变态的猎奇片,不如说是个关注剖析底层弱势人群的心理片。一对弱者之间的相互对抗和相互抚慰,听起来毛骨悚然,看起来辛酸残忍。
不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还是“弱者捅了弱者一刀”,都让我想起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片中,王锵饰演的张英雄生长在狭窄老旧的弄堂里,沉浸于压抑失衡的底层家庭。每日听着母亲的唠叨、受着失业父亲的耳光,无声的沉迷于虚拟游戏世界,仿佛现实生活的一切与己无关。
概括来说,他就是个天生懦弱的“妈宝”、自闭木讷的宅男、荷尔蒙旺盛的怂货——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能者。
反正,只要有父母支撑着,自己就不会流落街头,眼看着天上的云、地上的人,在无助和彷徨中等死。
有没有想起郑智化的那首《水手》?父亲的无能、母亲的软弱,造就了张英雄迷茫、软弱、毫无自制力的偏执型病态人格。在资源高度集中、阶级日趋固化的当下,张英雄的出现绝非偶然。
想不到,他意欲报复的对象,却是个比自己还“弱”的智障女孩。
在拆迁协商过程中,被生活反复玩弄的的父亲终于找到宣泄的突破口,讽刺的是,竟被自己的火爆脾气夺去了生命。张英雄的天塌了半边,面对支离破碎的生活,那个可以充耳不闻窗外事的少年决心复仇。
复仇的心态是复杂的,核心是恨,问题是谁的恨。明面上,是为家里找回公道,不让父亲白死、母亲流泪,为那个不怎么温暖但还能遮风避雨的家,讨一个说法。
实际上,对父亲的日久生恨,对“恶势力”的夺房之恨,对母亲的隐忍之恨,对自己的无能之恨,让他冲昏了头闹。戏虐的是,凭着一股莫名的恨,他开始不知不觉中,为自己的成长“还债”。
荒诞而奇葩的复仇过程,就是与社会脱节的张英雄,重新认识社会、与自我和解的成长过程。
就像动画片中,寻求抉择的主人公头上,总能冒出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张英雄的人生天平,也因“坏人”红毛与“无辜者” 陆珊珊而左右摇摆。
张英雄与红毛的“废柴联盟”,始于“性格的互补”——这是边缘人之间的抱团取暖,终于“信仰的分歧”——这是张英雄成长蜕变的必然结果。
起初,在涉世未深、前途暗淡的张英雄看来,红毛敢作敢为、勇于为自己冒险,愤世嫉俗、总有自己的主张,仗义执言、热衷于表达自我,最重要的是,能够接纳一无是处的自己,这正是早已迷失自我的张英雄,最渴望的身份认同。
于是,受到这份热忱影响,他也投桃报李的向红毛敞开心扉,两人在“秘密基地”开怀畅饮、宣泄青春,似乎找到了彼此的认同。眼看着红毛粗俗、吹牛、好事、下流,把占便宜、偷东西当成本事,张英雄内心不接受、不赞同,但还是隐忍着不愿说出口,甚至试着“学坏”。
包容就是友谊,单纯的他或许这么觉得,只是,在红毛迷离的眼神中,“友谊”就没那么单纯了。
在接纳红毛的同时,他也逐渐接受了自己性格缺陷的事实,这也是他们之间最后决裂的引爆点。
这段关系的搅局者,正是被硬扯进来的陆珊珊。为了报复逼死父亲的小包工头陆志强,张英雄到“仇人”家对面的饭店打工,这样,他可以堂而皇之的进行窥视,伺机报复。
对于一个单纯复仇的人来说,这种几近变态的行为,更像是涉世未深的他,荒谬的无理取闹。
然而,陆志强家的智障女儿陆珊珊,却让自认为“衰到家”的张英雄变了。从心生好奇,到投入性幻想,再到感情牵绊,她的单纯、无助和表里如一,就像一面照妖镜,让同病相怜的张英雄,看到了自认为大胆果断背后,那个卑微怯懦的自我。
面对自暴自弃、怨天尤人的红毛拿作恶当消遣,张英雄爆发了。选择离开红毛,逼他斩断了幻想的乌托邦,选择暗中保护陆珊珊,让他重拾内心深处的善念。
对于陆志强,他依然存有恨意,否则也不会拿着刀跟踪他,但透过陆珊珊,他看到了同样为了女儿艰难生存的陆志强,想到了只知道打他的父亲,其实也是一个在绝望中奋力挣扎的可怜人。
影片最后,善良的张英雄学会了原谅,他拥抱了陆珊珊,意在与自己糟糕的过去告别,与五味杂陈的生活和解。
观感:少年成长之烦恼,社会变迁之隐忧
我自己都说张猛的电影不必过分解读,看到《阳台上》里那么多刻意的留白、意味深长的主观镜头,总会不自觉的“填戏”。对一个现实题材导演来说,呈现社会百态是职责,用艺术的形式引出观众无尽的遐想才是态度。
男主王锵青涩、呆板的表现,确实是本片最大的槽点。让一个新科演员出演这样一个内心单纯、经历复杂的人物,要在有限的时间、空间内,通过矛盾的不断叠加,一层层剥开自我,最终坦露善良的本质,张猛只猜中了开头,选对了人,却没有猜对结尾,演错了戏。
许是慑于名导演的权威,许是没办法把剧烈的心理起伏刻在心里,王锵饰演的张英雄,空有年轻的外表和过激的表情,却表达不出“单纯——复杂——回归单纯”的心路历程。
想来,即便是很成熟的演员,都得被这个角色脱下三层皮,何况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周冬雨的古灵精怪印象太深,以至于让她演一个智障少女,不出戏才怪。先入为主是不对的,周冬雨努力了,但用力过猛,请记住,极致的纯净不是真傻,而是善良。
看得出张猛的野心很大,大到超越地域的界限,想说的很多,多到各种线索和元素相互碰撞,成了一锅粘稠的粥。
不知为何到了《阳台上》,张猛也下意识的“同流合污”,开始将卖惨当宣传点。后来想想,许是我错了,作者电影果然是有门槛的。
本片,用沉重而文艺的100分钟,感性的表达了社会变迁中,个体的渺小与迷茫,就为说明一件事:人,要活得踏实一点。玩味可以,怪异也行,别把事情搞得太复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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