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村夜话·吾乡主题征文活动
传媒大学播音与主持专业三年级学生石玉玲,接到哥哥打来的电话,说是“母亲病危,现正在县医院重病监护室抢救”,即刻请了假,直奔火车站。她无论如何也要赶在母亲去世之前,再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有很多的话要对母亲诉说。
母亲对她的养育之恩,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完,道不尽的。这些恩情都镌刻在她的脑海深处,融化在每一滴血液里,但她不曾向母亲表白过。因为她知道“大恩不言谢”的道理,这些恩情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在平时,她就用自己的行动来一点点一滴滴地实现母亲的愿望,表达对母亲的感激之情。但现在,母亲病危,生死未卜,她一定要向母亲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否则,她将遗恨终生。
她现在的母亲,不是她的生母。这件事是两年前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才在母亲那里得到证实的;以前虽有传闻,但母亲矢口否认,她也不相信。因为她的这位养母,为她所做的一切,是一般生母也难以做到的,她不相信眼前这位母亲,不是自己的生母。
一上火车,石玉玲立刻往家打电话,她要和母亲说话,想询问母亲的病情,想告诉母亲:自己已经坐上火车,再有四五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但是,接电话的哥哥却告诉她:母亲已经睡觉,不能打搅她。这使得她心里愈加紧张起来。她想:是不是母亲已经不能说话,或者已经去世?哥哥是不是有意不告诉她,怕她在路上过度伤心?她不敢继续往下想,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但她马上意识到这儿不是哭的场合,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片纸巾,揩干眼泪。坐定之后,又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折叠的小镜子,想看一看脸上是不是还有泪痕。打开小镜子,里边立即映出她那张青春靓丽的脸来:宽宽的额头,修长的柳叶眉,红润的脸蛋儿,与天生毫无二致的鼻子,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地嵌在脸的正中间。
看到鼻子,她又马上想到母亲,因为这个鼻子凝聚了母亲20多年的心血,花光了家里大半个家当。她的生命,她的理想,她的感情,无不与这个鼻子息息相关。她的思绪,随着火车的奔驰飞向那遥远的年代——
她是个先天性残疾儿,天生没有鼻梁骨,鼻子差不多跟脸一样是平的,只有两个出气的洞,算是“鼻孔”,有点儿像动物园黑猩猩的鼻子。
三岁时候,母亲把她送进幼儿园,小朋友们一见到她,小手指乱指,管她叫“猩猩鼻儿”。她看到别人都有鼻子,她却没有,她哭着问母亲:“妈妈,你为啥没给我生个鼻子?人家都喊我‘猩猩鼻儿’,我不去幼儿园了。”
母亲告诉她:“生你的时候,忘记安鼻子了,是妈不好。等你长大,妈让医生给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鼻子,像电视上那最漂亮的女孩那样的鼻子,让你也天天上电视。”
“我不嘛,我现在就要鼻子,我不当‘猩猩鼻了’!”她在母亲面前撒娇。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去幼儿园,每天在家看电视。她要寻找那最漂亮的女孩儿,看她的鼻子好看不好看。母亲就找来幼儿园的课本,在家教他读书认字。
一晃三年过去了,在她6岁那年,为了“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鼻子”,母亲曾领她到北京一家大医院,做过一次手术,安一个鼻梁花了几万元。好歹总算有个鼻子,母亲才把她送进学校。因为在做手术时,鼻子两侧创口比较大,留有两道疤,同学们又叫她‘疤瘌鼻’。自惭形秽的她,尽量不在公共场合露面,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每期考试都是阶段第一名。读到小学四年级,就能背出全世界100多个国家的国名和首都名称。‘疤瘌鼻’成了全校名人了。
成了名人的她,身世又成了大家的谈资,全校传得沸沸扬扬的,唯独她自己不知道,大人们都交代过自己的孩子,这事不能对她说,因为这对她打击太大,怕她憎恨自己的生母。
原来她的生母也是本村人,10年前,她的生母生了两个双胞胎女孩儿,老大是个健全婴儿,明媚俊目,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老二生下来没鼻子。她娘心想:女孩儿家五官不全,怎能嫁得出去?嫁不出去,岂不成了累赘?长疼不如短疼,于是一咬牙,扔掉!当时正是大雪初停,她爹就把她扔在村外雪地里。她的养母从儿子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就把这个奄奄一息的婴儿抱回家,解开裤腰带,把这个冻得通身冰凉的孩子,贴在自己身上,硬是用自己的体温把她暖了过来。那个大女儿取名顾菲菲,她的养母给她取名石玉玲。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孩子们都知道的事情,难免有人会憋不住。有一天,一个外号叫“快嘴”的女孩儿,神神秘秘地对她说:“你知道不知道,都说你不是现在这个妈生的,你跟顾菲菲是双胞胎,因为你没鼻子,你妈把你扔了。你现在这个妈,把你从雪地里捡回去,在裤裆里暖活的。”
“你胡说,你才是捡的呢!”她感到这是在造她的谣言。
“不信拉倒,你问你妈去!”“快嘴”也没好话打发她。
她嘴说不信,心里却有几分相信。因为拿她自己跟顾菲菲相比,无论个子、长相俩人还真差不多,就是自己鼻子不像。要是也有顾菲菲那样一个漂亮的鼻子,还真像双胞胎。
“快嘴”说的话,在她心里憋了两天,这两天她话也懒得说。她想,要真像她说的那样,自己是被扔掉的,太残忍了。那个生娘妈,心可真是太狠了!
十来岁的孩子,毕竟没有喜怒不形于色的修炼,她的郁闷和疑惑,在脸上表现出来,被母亲看出来,就问她:“玲儿,在学校受批评了么,咋不喜欢呢?”
“没有”她说
“那有啥不开心的事呢?”
“……”她欲言又止。
“有啥事跟妈说,不能憋在心里。憋得时间长会得病的。”母亲慈祥的看着她说。
她吞吞吐吐地把“快嘴”的话,告诉了她妈。一向温柔慈祥的母亲,突然气得满脸通红。追问她:“是谁臭嘴嚼舌头,伤俺玲儿的心?!”她终于把“快嘴”供了出来。这天晚上,母亲找到“快嘴”她妈,说明原委。“快嘴”她妈找来自己的女儿,不论分说,臭骂一顿。“快嘴”回到学校见到她,当面道歉。学校也对伤害同学感情的传言进行了大会批评。一场关于她的身世的风波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过后母亲对她说:“甭听别人瞎胡说,你就是妈生的,心思甭往别处想,好好读书,再过几年,等你个子长成了,妈再领你做手术去,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鼻子,比顾菲菲还漂亮。”
接下来,她读了小学读初中,读了初中读高中。在她读高中的时候,顾菲菲外出打工去了。
高二过后的暑假,母亲又领她到上海做了一次手术,非常成功,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张脸,再配上这个鼻子,与顾菲菲简直一模一样。母亲为了给自己筹备做手术的钱,全家人节衣缩食,甚至不惜让哥哥推迟婚期。
想到母亲为这个鼻子所做的努力,她禁不住又热泪盈眶。她把折叠的小镜子合起来,再次往家打电话,却无人接听。她无法知道母亲的病情,脑子里总是往最坏处推测。尽管火车以每小时100多公里的速度运行着,她却认为简直象蜗牛般地爬行。
参加高考那年,她的成绩是很优秀的。为实现母亲让她“天天上电视”的愿望,为让母亲能天天看到她,她第一志愿就报了电视节目主持人的专业。尽管录取比例很低,竞争很激烈,加试要求很高,但是,以她的博学、她的口才,使她对加试老师的问题对答如流;她的相貌,她的气质,加试老师也感到无可挑剔。就这样,她脱颖而出,顺利拿到了传媒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把《录取通知书》呈到母亲面前,母亲双手接过去,连声说:“好,好”。
接下来,母亲的表情让她大吃一惊,竟是泣不成声。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这好消息从天而降,让母亲喜极而泣。渐渐她感到不是这样,像是有什么事情刺痛了母亲的心。在她再三追问下,母亲才告诉她:“菲菲出车祸了!”
这个消息让她也很惊愕,也很哀伤,就说:“菲菲她妈太可怜了,就这一个女儿也没了!”
“是啊,太可怜了,这一个女儿也没有了……”母亲自言自语着,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她想安慰母亲,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她知道母亲是个软心肠的人,见了别人的不幸,一样伤心,但也不像今天,竟如此痛苦不堪!脱口说出一句想宽慰母亲却使母亲更伤心的话:“菲菲又不是你的女儿,你怎能哭成这样?”
谁知母亲听了她这句话,犹如惊呆一般,突然放声大哭:“玲儿,菲菲是你的亲姐呀——我的好闺女,去看看你妈吧——”
虽然她思想上曾经疑惑过,有过一些准备,但母亲这突然的宣示,仍然像一声炸雷,让她无所措手足。最终她在母亲的带领下,来到顾家认了亲娘。此后两年,每次回家,她都生娘养娘一起看,但心灵深处,还是生娘没有养娘亲。大雪天被扔掉,是她永远的痛!
“呜——呜——”火车吼叫两声,把她从沉思中惊醒,从播音喇叭里,知道该下车了。
下了火车转汽车,一个小时后,她到了县医院,直奔母亲的病房。哥哥告诉她,母亲昏迷中不断地呼唤着:“玲儿——玲儿——”。
她看到母亲的嘴在翕动着,她把耳朵贴近母亲的嘴唇,听到母亲仍在呼唤着自己。禁不住哭喊道:“妈——玲儿回来了!”
母亲睁开眼看着她,说道:“你哭啥?妈这不是好好的么?”母亲的手哆嗦着,吃力地举起来。她觉得母亲是想摸一摸她的脸,她就用双手抓着母亲的手,把自己的脸凑过去,捧着母亲的手,贴在脸上。母亲用尽毕生的力量,说了最后一句话:“妈这一辈子,最称心的就是给伱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鼻子。”说完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石玉玲最终也没有能向母亲说出自己要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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