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母亲離開了家
清明剛過的雨水，為北方大地換上一片新緑
韓城鎮小榮各庄，老王家烏漆大門内
宅院𥚃的枊樹、槐樹都已抽出新芽
東院的火炕 西院的客房
南屋的廳堂 北面的糧倉
各處都伴有母親童年的成長……
地窖里，满是冬藏的白菜
灶台外，大石碾上仍留有玉米渣子的清香
母親親手用高梁桔桿紥的小馬
仍紧紧插在柴房門上
餘寒未盡 霜雪未褪
中國内鬥政治正漫天燃焼
天空佈満倉徨的烏雲
沙沙作响的响鈴樹
宛如對母親做最后的叮嚀與告別
這是一個無力与天抗爭的年代
清算、鬥爭、徨徨不可终日
離家，或许是唯一的生路
伴隨年邁的老父、親愛的哥哥
一起踏上游走八荒 魂系他鄕的不歸之路
酷夏一路灰 寒冬一路泥
民國37年，母親離開唐山老家
先抵天津 再過齊魯 後穿吳越 轉跋湘贛
冬雷震震夏雨雪
千山萬壑 萬壑千山
清東陵外的田租未收
韓城鎮上的老宅依舊
八旬老父 不支倒地 遺骨貴州
將畢生最後的喘息留在荒蕪的黔東大地
山勢升遷不斷 湖水反覆盈竭
天空有晴也會陰
送別老父 也迎來母親生命中第一個孩子
在那烽火連天的往日
八路軍車 似電掣 如風馳
問訊 盤查 搜刮
催促著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嬰兒 再返湘界
經羊城 寄香港 最終落腳調景嶺
一場熊熊大火 又吞噬了最後容身之所
母親再次沒有了家
堅毅不屈的她 不放棄最後希望
憑一己之力 幾經折轉周旋
終於民國41年正月初一安抵台灣
西子湖波紋的水
是您臉上的額紋
盪漾過春花 也盪漾過秋月 更盪漾過烽火
幾片尿布 一把鼻涕
幾次倚閭 萬般心情
躍向龍門的彩鯉 是您的眼梢
凡您所揉過的 傷 便不疼
凡您腳陪兒走過的 路 便不長
70年寒暑 恍如隔世
黑髮成為銀絲 腰身不再挺直
唯有對兒女們的牽掛 永不止息
母親啊！您的兒女們都已經長大
多想推著您的輪椅、再逛逛市場公園
多想牽著您的衣襟、再走過春秋冬夏
黑墨畫起碧空秋雁
白絲牽落瓣瓣鄉雪
西歡坨的教堂、河頭娘娘廟的趕集、大王庄、小王庄、山王寨⋯⋯⋯
您都已經先回家看了
老宅廳堂的展瓶、花鐘、八仙桌椅仍完好無缺地等待妳的回家
床褥、被單、枕頭全部一如那年離家時一樣
70多年前 那個梳著兩個小辮、拿著堆尖白米去濟貧的小女孩回來了
回到她日思夜想的老家
那一年的清明 母親離開了家
今天 讓您的子孫後代一起送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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