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我只身一人去了广州,在一家连锁餐厅做见习经理。
入职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打伞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但那是作为一个异乡漂泊者最后的体面,虽然这种微不足道的体面并不被人所理解。因为正常的理解就是你不应该上路。
到达餐厅后我早已全身湿透,但我顾不上这些,而且也没有办法。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可能过于理想化,书生气太重。而现在毕业才一个多月,现实就迫不及待的要教我重新做人了。
前台是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她微笑着对我说了一句“欢迎光临”。是的,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标准而职业化的微笑和礼貌用语。可对我而言,那却是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以及她对我所说的第一句话。
听我说明来意之后,她对我说道:“你其实可以等雨停了或者下的小点的时候再过来。”她说完后又突然爽朗的笑了一声,紧接着又说道:“你看你都来了,我还说这些废话。”
我认识很多女同学,但我不记得有谁像她这样开朗活泼。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当时因为下雨,餐厅没有顾客,她跟后厨的同事简单说明情况后便带我去了员工宿舍。那是公司租下的一栋三层楼房。二楼男生住。但事实上除了店长就只有我一个男生。而那天正好店长去总部开会,所以三个房间都锁着门。
她给店长打电话,最终得到的是一个“开不了门”的回复。迟疑片刻后她把我带到三楼她的房间。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表示可以回餐厅等。我并不累,所以不需要休息,而且还可以熟悉工作环境,这有什么不好呢?
然而她一直坚持认为,既然大家已经是同事了,那么就不应该见外,再推脱就是嫌弃她了。
“好吧,谢谢你。”我本来还想解释点什么,但又有什么必要呢?
她冲我笑了笑,摆摆手说道:“你先休息吧,我回店里去了。”
印象里她总是在笑。我想我早已遗忘了她的声音,但她的笑容仍然清晰可见。对同事,对顾客,对陌生人,对所有人她总是一副清纯温婉,笑态可掬的样子。似乎她所面对的世界一如她的天真无邪,尽善尽美。我曾一度认为,如果谁见到了她的笑脸而没有喜欢上她的话,那么这个人的内心一定阴暗无比。
因为是夏天,我随身只带了一个背包,里面也只有一套换洗的衣服,也早已被雨淋透。当然无所谓,我从来无可无不可。大二秋季开学,我曾顶着电闪雷鸣,骤雨疾风去网吧通宵。当天亮的时候,衣服也被暖干了,我又去教室上了一上午的课。所以如何呢?我无法避开现实送给我的狼狈,但至少我能够以一种不屈服的态度接受。
我把背包放在门脚,尽可能的减少在这间屋子留下的迹痕,甚至都有些偷偷摸摸的感觉。我简单冲了一个冷水澡,然后便打着伞出去了。
我不怕全然陌生的环境,但不愿待在让我不自在的地方。我理解并感恩别人的善良,但我并不喜欢被照顾。
我在附近走走停停的转了三个多小时,回去的时候雨已经渐息渐止。时值下班,路上车挤人闯,杂乱无章,让我有点闹心。不过混乱中总是内含着更深层次的秩序,只要我熟悉之后,我想我会适应这样的生活的。我这样安慰这自己,我不能对我将要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失去热情。
二楼房间门没开,我只好上三楼。
我在门口犹豫了半天,终于决定不敲门。可是当我转身准备离开时,她却从二楼上来了。
“你醒啦?准备出去吗?”
我其实刚回来。但没必要这么说。我点点头,说道:“是啊,出去转转。”
“你等一下,我跟你一块儿出去。刚才我给店长打了电话,他说还得两个小时才能回来。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很快的。”
我无法拒绝她,虽然我既内向又害羞,但我无法拒绝她。
我们并没有走多远,也没有说太多的话。事实上我几乎没怎么说话,都是听她在讲。我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当她向我讲述一个故事的时候,我的静默足以让她相信我也是她故事的一部分。
最后我们在一家大排档吃了晚饭。我很想说那天是我请的她。然而很可惜,我无法回到过去去改变那个我一直想改变的结局。
那天大排档门口的电视里正好播放《倩女幽魂》。大学在宿舍跟同学看的时候满满的都是感动,而且除了感动之外也什么都没有。可当我现在坐在这里,这个三千六百里以外的天涯海角,粤语电影的故乡,港片同风同景的街头。当初以为的遥不可及,现在的置身其中,个中滋味,欲说还休。
“王祖贤很美吧?”她突然问我。
“她的美对我来说既陌生又虚幻,所以跟假的一样,没有意义。”
“那就是不美了?”
“我没说她不美,那样会把校友给得罪光的。我只是觉得,像她那样跟我毫无交集的人,我无法用个人感情去评价。”
她摇摇头,表示对我的说法的不了解。“你们大学生说话都这么深奥吗?”
“不,是我表达的不够好。我的意思是说,她对我毫无影响,所以我也对她毫不在意。如果要我选一个偶像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我会选择你。”
我并不觉得说这样的话就意味着表白。虽然她对我很好很热情很真诚而且我也很感动。而且不可否认我喜欢她,而且我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诉她,事实上我也这么做了。但我始终不觉得我是在表白,也许是我误解了吧。
平安夜我在街上闲逛,忽然听到周围的人说下雪了。我抬头看,只见星星点点的雪花从无尽幽深的夜空簌簌飘落,又在绚丽的灯光中静悄悄的融化。半生萧索,刹那浮华,终归永寂。然而并没有人在乎。他们在乎的是雪花装扮的世界,而不是雪花本身。然而我又何尝不是他们中的一个!我到底在纠结什么?
那年的平安夜广州下了雨,我说在北方是要下雪的。她接着我的话说道:“在广州不可能,我活了十九年,从来没见过雪。”
我记得当时我情难自已的笑个不停。她问我为什么笑,而我始终也没说。
我笑的是,她才十九岁,就敢用一辈子的口气去讲一件事。
但是呢?谁又能说不能呢?
原先我以为一辈子很长,所以有很多事都不着急去做。我以为青春很短,所以只顾着大谈梦想。可是当我的青春在雪夜的圣诞祝福中悄然谢幕,转身看到那个沉重又沉默的坚毅背影,我才恍然发现,原来一辈子很短,十年很长。十年很长,长到一辈子都回忆不完。
有些人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永远。我以为我不需要再去做什么,命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可惜我错了。我的不作为被命运当成了拒绝。那些我曾以为伸手可得的美好,最终却成为了触不可及的追忆。
十年前,她说她从没见过下雪。而我,至今也没见过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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