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描写现实或亲身经历的文章，往往不自觉加入作者的臆测，对人物的揣摩或者定性，这是写作者权利的滥用，有些虚构的文章，不管怎么去重申，却不可避免的把作者的真情实感和甚至人生遭遇融入其中。          ——爱你的哼哼              

上篇 来了个结巴

升官可以让你变聪明，不管你信不信，我亲眼见识了。我所在的是个大国企，但我是跟着八项规定一起来到的总部，所以吃喝浪费的历史我完全没赶上，我该是多幸运。我们那个部门是负责人力资源的，干了两年我算提了个副科，在国企都是按行政级别来，好跟政府部门打交道。我们集团啥人都有，但总体来看，原来的老员工素质偏低，随着一波波更新换代，现在进来的再低也是个985本科，而且，还都得有点关系，原来老员工的子女如果符合条件是可以直接入赘的，这两年也渐渐的少了，好现象，让我这样凭着真文凭进来的感觉很光荣。

那天开会，我们部长宣讲了关于集团引进新毕业生的严格规定，特别是其中关于逢进必考的步骤，是我拍脑袋想起来的，领导说这个好，咱虽然不是公务员但时刻以公务员队伍的标准要求自己，不能全国统考，就集团统考，想来，统统先考试，杜绝一切走后门！

散会之后，部长拽着我，“小屯儿，你等一下”，我们老家都是哪个屯儿哪个屯儿的，其实我大名里有个墩，是姥姥怕我不结实，托大仙儿帮我起的，他们应该叫我小墩儿，但没办法，有一次我们董事长开会叫我小屯儿，大家谁也不更正，我就变成小屯儿了。

“咱采购部要进来一个二本的，回头赶紧跟这波考试的一起，把手续办一下。”

我一愣，没敢表态，这肯定不一般啊。“部长，咱不刚宣布的统考决定么？”

“对呀，所以让你赶紧办。别问那么多，上头压下来的”。咱也是历练过的人了，明白，戚戚咔咔，圆满操作。

新人来了五个。张明明就是没考试那个，当然这事只有我和部长知道。这小伙子看着挺木讷的，小个子，方脑袋，戴个眼镜，他更像个墩儿，不像是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而且说话很有教养，很客气，见了我喊李老师，我说咱都哥们别客气，他就叫我屯儿哥。

就是说话有点磕绊，倒不是口吃，说一句要顿一下。

后来开会的时候，我发现更严重，这家伙明显紧张，念个稿子手发抖，不得不把稿子放到桌子上来念。“按照领导要，要求，我们连夜总结三，三，三点举措”。听得几个小姑娘直乐，最乐的是小凡，因为她是采购部最漂亮的，漂亮的女人一般都笑声大，不知道为啥，估计她们以为笑起来更好看，或者她们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好看。

后来，小凡告诉我，张明明打电话的时候也是这样，跟平常说话不一样，也是紧张。

但我还挺喜欢他的，我告诉小凡，你们这些个小姑娘别老笑话人家，老实人才结巴！

中篇  结巴的逻辑

我们正常人的心理,天然的同情有缺陷的人。你都不用特别残疾，所以我们对张明明天生的泛起一股同情心，更重要的是他为人很木，说话不但不利索，逻辑性也差点，所以在我们看来，他是弱者。

我们集团董事长是个挺和蔼的人，喜欢和年轻人开玩笑，而且领导到底水平高，跟不同人开不同的玩笑。开的你也很开心，比如看我比较机灵，他就每次说话故意挖个坑逗我，新人见面会上，董事长说：“我觉着你们几个新来的大学生让我眼前一亮，各有特色，专业还都过硬，这都是小屯儿的工作做的好啊”。大家都腼腆的一笑。

“另外这三个小闺女有个共同的特点，你们发现没有？”

大伙都面面相觑。

我们部长是老油条，赶紧接话：“三个大美女啊”

“对呀，看来是小屯儿这小子自己把的关，哈哈”董事长得意的笑。大家像得到了号召一样，也跟着哈哈乐，我当然得乐的声音更大，表示我对董事长的调侃无比享受。

“小凡，这都是跟你竞争我们集团代言人的位置来的哦”，董事长眯着眼看看身边的小凡。小凡按级别是不能参加这种会议的，但不知怎么的，每次采购部都派她来，办公室还专门给打桌签留位置。

“您看您说的，我这哪竞争过这些小姑娘啊，我这都奔三了，连个对象都搞不上呢”小凡的语气稍微有点娇嗔，但是一点不会让你觉得过分。

“张明明，你还有律师证啊，以后集团法律的事，你也可以跟着一块参谋啊，培养培养，这小伙子不错”最后，董事长提到张明明。

“谢谢董事长，我，我那个律师证毕业就有了，主要还是欠，欠，欠经验”，我们都替他捏把汗，感觉得到他的紧张。

“呦，说话还有点结巴，”谁也没敢把结巴这俩字说出来过，虽然都有感觉，因为人家平常说话挺正常，就是顿那么两下，也算不上结巴，董事长说完可能也觉得不太妥当。

又回身跟小凡说“我们这儿口齿伶俐最佳代言人就是小凡，这么有前途的孩子，你的多跟你凡姐学学，这有出息的男人，身上都有点小毛病，等你混出个样子，你的这些毛病就会变成你的优点！”看看，要不说领导水平高，全是金句。

大家纷纷点头，但张明明已经憋得脖子都粗了，没搭茬，嘿嘿傻笑了两下。

总之，开了两年会，我发现只要不是特别重大的事件，我们集团的会议氛围都很融洽，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集团有个篮球队，我虽然个儿头还行，但打的一般，因为是我操持起来的，他们让我当队长，张明明虽然个儿矮，但居然是个篮球迷，慢慢的熟了，他就进球队，一块玩。大篮球的时候，我觉得他换了个人，说话一点不结巴，我说咱训练定个位置，你打个小前锋吧。

“屯儿哥，我这个矮，要不您打小前锋，我替您这个后卫吧”

我其实不太愿意，但碍于面子答应了。

打了一段时间下来，我们发现小结巴运球不慌不忙的，在后场上来还得做几个穿裆，然后指挥我们跑位，一开始大伙不太情愿，后来习惯了也还行。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慢慢的大家熟络了。我们慢慢发现小结巴不那么木讷了，还经常跟我们开玩笑。

有的玩笑不是太合适，有时候他自己不觉得，但其他人挺尴尬，小凡总结的好，情商低。因为有一次小凡要去健身，提前在公司把健身裤换上了，长腿翘臀的很扎眼，下班时间大伙都堵在电梯门口。这么惹眼，我们都自然的流露出一点被惊艳到的哈喇子，领导们也点评几句，小凡羞羞的很受用。

说笑间电梯来了，上了电梯，反而有一点安静。张明明站在小凡后边，也想活跃一下气氛。

“凡姐这身材真是绝了，这是在哪、哪个健身房，我们都、都去办卡去”，大伙哈哈乐。

“小张说得对，回头咱工会得把那健身房包了”，我们部长也跟着起哄，气氛一下又活跃起来。

张明明觉得挺得意，又加了一句：

“这好身材都是前凸后翘，凡姐这后翘是绝对抗、抗打，要是前边再凸、凸、凸、凸一点就更好了”。我猛然浮现出日本的公车痴汉系列，觉得他自己凸凸这么多下，是不是裤裆也凸凸凸起了在后边。

然后瞬间没人说话。

“卧槽”，不知道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幸好电梯门开了，小凡直接走了没搭茬，没看到脸色是蜡白还是红润。

下篇 结巴好了

到了第三个年头，大家都有了些进步。小凡变成了董秘。新来的同志们都成了骨干，张明明和另外两个级别副科，我是正科。

到了这年的年底，年会过后，我们突然接到消息，张明明升任总经理助理。正科。

一年就由副转正，这在我们这些新员工里很少见。更重要的是经理助理按照级别上定的是相当于其他部门副部长的级别。所以一个正科，坐在了副处长的位置上。

这时候我们才有人慢慢的挖出了小道消息，小结巴的爸爸是哪个局里管项目审批的副局长，虽然比我们董事长级别还低一点，但权力不小。关键是正好对口我们集团的大项目审批。原来真是个官二代。我们还感叹，小结巴在官二代里还算挺朴素的。原来大家虽然知道点内幕但还是不平衡，这下做实了，居然都感觉很自然，怨气没怎么聚集呢，自行消除了。

当了领导助理，我们见面的时候少了，基本都是在会上。头一回听到小结巴以新身份发言的时候，我们都隐约感觉到些变化。比如他语速突然慢了很多，算不上打官腔，说话还是先客气，毕竟刚当了领导，其实还算不上领导。

“大家好，头一回以~~~”他顿了一下，“董事长助理的身份和大家见面”。要搁以前，他得说“董、董事长”，第一个董被顿掉了。

他总共说了五分钟，只结巴了两次。大部分需要结巴的地方，他要么停顿一下，要么像领导一样“啊~”那么一下。奇迹啊，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升官还能治结巴？

不仅如此，我们发现小结巴的情商也提高了。他不再跟我们乱开玩笑，或许也是见面少了没机会。偶尔在电梯里碰到，他会向我们点头示意，然后像领导一样主动站在后边，还偶尔问一下某项工作的进展。

关系虽然疏远了，但篮球还得打！奇迹啊，升官还能提高球技。

小结巴运球时间更长了，但不同的是，原来他根本来不到篮下，现在连上篮次数也多了，而且基本不被盖帽，就像大牌大伙想着法的让领导赢一样。我们虽然没商量，但这假球打的浑身是汗还很激烈。他对大伙的称呼也都跟以前不一样，都喊小张、小王、喊我，屯儿！没有哥了。

大伙也都跟着变，老早就有人喊他张总，我还叫他明明。有一次打完球他拍拍我肩膀，说：“屯儿，你是我大哥啊，平常咱啊，怎么叫都无所谓，啊，但在公司，特别是正式场合，咱互相称呼还是官方一点，外人也觉得咱比较正规”

我觉得他挺虚伪，“行啊，张总”，我也拍拍他。

“哈哈”他爽朗的笑了两下，“打球呢，你这个家伙，什么张总，我是你老弟！”

有一次我听说在会上，小凡被张总数落了几句，当场就哭了。我们几个下班还专门请客让小凡一起来，散散心，大家都觉得这小结巴官架子太足了，这才几年啊。我也劝小凡，别跟这没良心的东西计较。小凡看看我，没表态。过了两个月，小凡被调到了子公司做部门主管，级别没有变，肯定和这个小结巴有关系，我心里很生气，当然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大家都更成熟，没有以前那么没心没肺了，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从科级升到副处是需要市里组织部考核的，这次的我们集团指标有两个，因为市里有要求，必须达到5比1的考试录取比例。因为够资格的人不多，领导让我去凑数，我说我正科还没满三年不符合要求啊。领导说没事，就是凑个分母。

考试的时候，小结巴也去了。我说你怎么也来凑数了，他笑笑，说是啊是啊，没办法，领导安排。

考试结束，我没进入面试，面试比例1：3。可张明明还进入面试了，看来人家陪考考的也不错。

一周以后贴出了公示：张明明和另一个老科长分别任人力资源和前期部的副部长。

小结巴成了我的上司，再也没人叫他小结巴了。

任职会议上，张副部长坐在中间，我们部长坐在了副手位置，显得隆重。张副部长先是宣读了董事会的另一个决定，他说工作的事情比他自己的事情重要，所以先说。

最后才表示了到了新岗位很开心，也觉得担子很重，感谢大家的支持。

还特别感谢了我，半开玩笑的说“没有我的指导他不能进步这么快”。我赶紧摆摆手“您太客气了，张总，哦不，张，张部”。看，结巴的人换成了我。

张部长马上安慰我“自己兄弟，你紧张个毛啊，老屯儿！”

这一年的年底，我收到了小凡的结婚请柬，虽然我没追过她，但还是有点失落，打开一看，还挺精致。

上面写着：     

 “新娘  俞小凡        新郎 张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