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走过一条条大街,穿过一条条小巷,路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但黑子却始终不知道该去哪里挣那该死的校服钱。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不经意间路过一处建筑工地。
杂乱的工地上三三两两的工人散聚在一块儿,大家在漫天的灰尘中努力甚至有些忙乱地干着活。黑子曾听村里的男人说过在工地上打散工不需要太多或者根本不需要技术,许多没文化有力气的男人就聚集在这里出卖自己的力气讨口饭吃。他不知道这话是不是真的,但如果在工地上干活只需要出卖自己的力气确有其事,那对他来说将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黑子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
黑子谨慎地躲在角落里,他不敢贸然走进工地,这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或多或少有些紧张。他仔细地盯着靠近门口那干活的矮个子男人,研究了半天后,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铲石子这活特别容易做,只要你使出浑身的力气,那石子堆一定会被你干掉。黑子虽然瘦小,但他却非常自信自己的力气,这活他准能干,而且肯定能干好。
黑子的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潮,他被这股热潮急切地催促着。此时,黑子特别特别想进到工地里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老板真的会收下他。而只要留在这里铲上几天石子,那该死的校服钱就一定能凑齐。
黑子被自己心里那股新生的热望鼓舞着,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这股热望,这股力量不停地搅动着黑子那颗本就不平静的心。
豁出去了,干脆试一试吧。黑子偷偷地溜进工地,他安静地站在矮个子男人身边。他默默地看着矮个子男人一锹一锹地把大大小小的石子迅速地铲进推车里。黑子还想多观察一会儿,他要多一点儿把握。矮个子男人动作娴熟而准确,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就把一个小石子堆铲完了。近距离靠近矮个子男人后,黑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比矮个子男人还要高出两三厘米,这个惊奇的发现一下子使他更有信心了,矮个子男人能干的活他黑子一定也能干。
黑子的内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充满对一份差事的渴望。他的自信同时也达到了顶峰。为了校服钱,他必须向矮个子男人开口,他祈求矮个子男人能帮帮他。
“叔,你们这里还要人吗?”
黑子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矮个子男人。
矮个子男人停下手里的活,不耐烦地抬起头,对着黑子粗暴地翻了翻白眼,他看上去非常厌烦黑子打扰他干活。矮个子男人根本不愿和黑子搭话,他只是用鼻腔闷闷地哼了一声又继续干他的活。
黑子一点都不死心,他悄悄地往矮个子男人身边又靠了靠。
他想再试一试。
“叔,你休息会吧,我帮你铲。”
黑子讨好地往矮个子男人跟前伸出了自己那双黑瘦的手臂。
这次,矮个子男人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一下。他埋着头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但手上的动作却更快了。那些小石子像一只只快乐的青蛙,争先恐后地跳进推车里,好早点跟它们的伙伴团聚。
“什么?你帮我铲?”
“哈哈!”
“哈哈!”
“就你,也想铲石子!做梦吧。”
“你看看你,瘦得像个扒了皮的痨病鸡儿,也不怕铲子压死你。”
矮个子男人抑制不住仰面朝天大笑。那狂荡的笑声像一道道绳索紧紧地勒住了黑子那颗敏感特别容易受到伤害的心。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太可怕了。昨天遭遇的事情今天竟然又发生了!愤怒瞬间像飓风扫荡平原,那股力量足以摧毁它所遇见的一切阻碍。
黑子红着脸,紧紧地攥起自己瘦小的拳头。那比刀子还尖锐的嘲笑声一浪接一浪地刺激着他的耳膜,也深深地伤害着他敏感而脆弱的心。
年幼的黑子最受不了别人对他的侮辱和嘲笑。
上排的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嘴唇,黑子努力地压制着自己心里那股随时都会喷薄而出的怒火。此时,他心里非常明白这股怒火无论如何是不能爆发的。为了校服钱,他必须要得到这份挣钱的活。而要想得到这份活计,他就必须得忍耐。不能忍也得忍。
“嗨,你小子有种,还握拳头。不是叔说你,就你这块头,叔一锹能拍死你。去去去,别捣乱,回家把自己给养结实了再出来混。”
矮个子男人边说边横着铁锹顶着黑子的后背把他往工地外面赶。黑子绷直两腿,两脚紧紧地扒着脚下的土地,他僵着身子就是不肯走。矮个子男人怎么推也不能让他移动半分。
这下矮个子男人真的被惹急了。气急败坏的他冷不防提起铁锹猛地往黑子后背上狠狠地一拍。顿时,黑子感觉自己腰部那里火辣辣地疼痛起来。黑子被这毫不留情的一锹给拍火了,他终于忍不住把心里那股怒火提前释放了出来。
他已经顾不得校服钱了。屈辱令他疼痛,他憋不下去了。
瘦小的黑子默默地积聚着全身的力量,他迅速地伸出两手,凶狠地一把拽住矮个子男人手里的铁锹死死不放。
矮个子男人和黑子各拽着铁锹的一端默默地僵持着。黑子的眼睛狠狠地盯着矮个子男人。那目光如狼般凶猛。
不知过了多久,矮个子男人握着铁锹的手慢慢松了。他有点受不了黑子那如狼般的眼神。那眼神是要和人拼命的。
矮个子男人在心里盘算着,到最后他不愿再和黑子耗下去,说到底黑子还只是个孩子。和一个孩子争斗,他会被其他人嘲笑的。就算自己赢了,那终归没有多大意思。
“你走吧,我不和孩子计较。”
矮个子男人用力地把铁锹柄往地上一搡,然后转身离开,只留下黑子孤零零地握着一把孤零零的铁锹伤感地站在初冬灰尘弥漫的午后里。没有人搭理他,那些男人仅仅把他当成了调皮无事生非的孩子,而他们才不会和一个无所事事的孩子逗趣,他们还要干活,他们还要靠自己的力气去养活自己甚至其他的嘴巴。他们活得劳累而艰辛,但如果他们真能停下来好好听黑子说说他所受的痛苦,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再让善意的嘲笑爬上饱受风霜苍老而多皱的额头。
黑子呆呆地握着那把铁锹傻傻地站着,他没有想到矮个子男人根本不愿真的跟他计较。在那些男人眼里,他还只是个孩子。
孩子?
不!
他不是孩子!
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黑子不愿承认自己是孩子,因为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男人。现在,在一帮真正的男人面前,他却又被打回到孩子的阶段,这是多么令他伤心的事情。想要长大却被拒绝承认,自欺却欺不了人。
悲哀瞬间淹没了黑子。黑子的心如同一艘破旧的沉船慢慢地坠入到了沉默的大海的深渊里。
黑子愤怒地把铁锹往地上一掼。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这时他的心头肆意地涌动着比冬天里的冰霜还要凄楚的冷。
没有人愿意和他较量,他还是个没长大的痨病鸡儿,和他斗太掉价了。黑子把头紧紧地埋在双腿里,久久的,任满心的凄楚淹没了整个自己。
他只不过是想靠自己的双手挣够那该死的校服钱,他只不过是不想被同学看不起,而现在他连用自己的双手挣钱的机会都没有,他还是个孩子,没有人看得起他,没有人愿意要他,甚至没有人愿意同他较量。
黑子垂着头怏怏地走出建筑工地。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他在他自己的心目中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男子汉拒绝任何同情。虽然在他坐在地上悲伤的时候曾有个男人过来想帮助他,但最后黑子还是坚决拒绝了那个男人的好意。他不想靠着别人的同情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因为来自另外一个男人的同情同样令他感到屈辱。
黑子没有别的奢望,他只想挣够那该死的校服钱。他的愿望真的很小很小,但为什么这样难以实现?他该往哪里走?
黑子茫然着,他看不到自己该去的方向,前途一片黑暗,连一丝光亮都没有。没有启明星的照耀,他能寻到属于自己的黎明吗?
要不就回去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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