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旅行季。今年，我们的目的地选择了意大利，就是跟古罗马文明渊源最深的那片土地。过去的二十年，从北欧的瑞典、丹麦、挪威，到西欧的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瑞士和奥地利，以及东欧的捷克等一路走来，感觉自己对西方文明的了解在逐渐加深。今天的欧洲诸国，要么是当年罗马帝国的直接遗产，或者是所谓的“北方蛮族”被希腊罗马文明改造而来，但今天的欧洲似乎形成了“社会主义”的北欧，资本主义的西欧和为发达国家服务的东欧几大板块。近年来，因经济不景气名列“欧猪四国（PIGS）”之一的意大利一直是我向往深游的地方，那里的情况究竟有多糟呢？到底是媒体夸大其词，还是百姓果然水深火热。读者朋友，不妨随着我们的旅行脚步一起去感受一下。
世人谈西方文明，言必称希腊和罗马，因为那是今天整个西方文明之源头。古希腊的民主理念和古罗马的法律制度，共同构成了西方世俗文明的两大基石。套用一个句式来说：不了解希腊和罗马历史，理解西方文明是无本之本；但不了解犹太基督教历史，同样乃无源之水。民国女历史学家陈衡哲对西方文明的概括最简单：就是“两希文明”，第一个希指希腊，第二个希则是希伯来，西方宗教万法归宗，都源自于古希伯来的犹太教，连如今跟西方势不两立的伊斯兰教也本是同源后辈。陈教授的概括，可谓一语道破天机。
较之于古罗马文明，古希腊文明是当仁不让的大哥。古希腊文明最昌盛时，雅典俨然西方世界的文明中心，我们熟知的智慧三杰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我把这三位薪火传人简化为SPA，Socrate、Plato、Aristotle，方便记忆）都曾在雅典传道授业解惑，其哲学思想及其相关的社会思考，发展催生了今天人类文明最重要的学科：那就是科学。没有古希腊的思想家，今天的科学很难产生，而没有科学，人类恐怕难以走出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状态。注意，我这里提到希腊和罗马，前面都冠于“古”字，因为他们不同于我们今天熟悉的作为国家称号的希腊和作为城市称号的罗马，世界四大古文明，唯有中华文明延续至今，其他均已作古。
古希腊最昌明的时代，即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3世纪，是人类思想历史的奇迹时代，学术界称之为“轴心时代”（the Axial Period，是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提出的）。当雅典处于思想家们辈出的同时，也是中国的诸子百家活跃的时代、古印度释迦牟尼传教的时代、和以色列先知涉世的时代。翻看两千多年前先贤的著作，即便是科技昌明时代成长起来的我们，没有人会不佩服他们思想的伟大智慧，这段时期是人类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时期。问题是，文明昌盛经常跟武力强盛成反比。
此时的罗马，还是刚刚崛起的西方蛮族。但这个西方小弟，不知何方神圣护驾，在公元前5世纪左右已经强大到能够威胁东方雅典文明生存的程度。如同中国历史上偏安西隅的秦国，经过商鞅变法，一举吞灭文化程度更高的东方六国，完成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一统的不世功业。纵有雅典文明的力量加上曾经不可一世的亚历山大大帝的武功，希腊终究成了罗马帝国的臣虏，罗马帝国终于登上了历史舞台。看来，落后是要挨打的结论并不靠谱，成长为文明帝国的罗马，后来竟也为更野蛮的北方蛮族所灭，难道真的是先进才会挨打？蒙古帝国和塞外满族不也在东方大地上也同样上演了类似的大戏吗？其实，没有千年的帝国，盛极而衰的规律，亘古不变。
大部分国人对罗马帝国的了解不会太多，多半还停留在这个响亮的名号上以及我们中学历史课本上留给我们的模模糊糊印象。幸好，盐野七生的煌煌巨著《罗马人的故事》给一些中国人补了课，但真正读完整套十五本书人能有几个？王石先生是这套书中文版的推荐人并作了序，但我很怀疑他自己有时间来耐心读完这十五本书的，对中国人来说，光是记住那些粉墨登场皇帝和将军们的名字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意大利是罗马帝国最直接的文化继承人。今天统一的民族国家意大利诞生于1861年，国土面积只有30万平方公里，国土的形状酷似一只靴子踢着一只球，那个球，就是地中海的明珠西西里岛。中国人主要上通过大街小巷里售卖的比萨饼、意大利面和勇猛的足球队来了解意大利的。但是，在意大利旅行却不了解他们的历史肯定会留下遗憾，我希望我的这份意大利旅行笔记能够在记叙我们旅行路上的点点滴滴之外，还能穿插着把我了解的，与意大利相关的历史、文化、习俗等一起分享出来，希望对朋友们以后去意大利旅行有参考价值。我并没有系统地介绍意大利的辉煌历史的能力，其实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旅行笔记里来讲，毕竟专门的著作汗牛充栋，我只会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予以阐发。
想起2000年前后，我结识了好几位来上海工作的意大利朋友。虽说不同于他们的先人马可波罗900多年前来中国进行的冒险事业，但去国万里，踏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东方国度参加当时中国最先进的的半导体代工企业的创业仍然需要非凡的勇气。他们在异国他乡的成功创业故事至今让我感念他们，彼此也结下了深深的友谊。他们携家带口，甚至在上海结婚生子，在异国他乡一住就是十多年，当年的青年才俊也慢慢地变成了成熟的管理者。期间，我经常在周末去他们上海的家一起吃饭聊天，天南海北地聊，东西方文化的比较、哲学宗教、科技创新、文化和艺术、生活的点点滴滴，无所不谈。
记得有一年我过生日，他们一群人居然带着乐器，到我家来替我的生日助兴。顷刻间，弹琴唱歌，欢乐冲盈了整个客厅，那高亢的意大利男高音和的悦耳的女中音合唱，简直就是一台家庭意大利歌剧，至今仍难以忘怀。如今宴席散去，一群人也天南海北，渐渐也少了联系。我的朋友们，你们如今在哪里？意大利?还是中国？
十几年前我也曾初游欧洲，意大利的罗马、佛罗伦萨和威尼斯是其中的参观地。尽管第一次站在罗马城的台伯河边瞭望古罗马遗址也曾兴奋不已，但似乎除了照片外，留下的美好很有限：去斗兽场只在门口张望，去梵蒂冈却与它塞满稀世珍宝博物馆失之交臂，现在想来都是买椟还珠般地不可饶恕，但，谁让你参加旅行团的呢?
我们今年的旅行计划分成四个部分：首都罗马（含梵蒂冈）、西西里岛、托斯卡纳地区和佛罗伦萨。
选择罗马作为意大利旅行的第一站根本不需要理由。条条大路通罗马，历史上的罗马城是帝国的中心。二千年前，东西方在较长时间内同时存在两大帝国似乎是第一次，那就是西方的罗马帝国和东方的汉帝国。那时候的汉帝国，除了继承了吞灭六国的秦朝疆域外，出西域，驱匈奴，可谓威加海内，一时无出其右；而西方的古罗马，虽得益于更早的希腊文明，却以被人鄙视的野蛮人身份对希腊文明发扬光大。公元前的最后一个世纪，古罗马的军事统帅恺撒通过一连串眼花撩乱的军事征战，把地中海沿岸的许多国家和地区变成了罗马共和国的行省，以此为基础，他的继承者屋大维建立了更为庞大的罗马帝国，疆域横跨欧亚非三大洲，地中海成了他们家的内海，一时海内无双，空前绝后。
两千年前，地处欧亚大陆板块两极的两大帝国并不曾交锋，自然也无法争个高下。双方的历史书上虽没有多少笔墨来记录对方，但显然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有历史学家研究称：罗马帝国灭亡和汉帝国击败匈奴直接相关：卫青、霍去病对匈奴战争的胜利，一方面使得南匈奴归顺，慢慢融入而成为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向西逃窜的北匈奴则一路狂奔，挤压了欧洲蛮族的生成空间，使之不断南迁南犯，大部分成为了罗马帝国南征北战的雇佣军，成就霸业日，也是危机产生时，军人不可没仗打，难以节制的雇佣军终于把枪对准了原来的老板，趁其虚弱取而代之，造成了罗马帝国的分崩离析。这项研究虽然有一定的逻辑基础，但我更相信历史的规律，没有一个帝国可以万世不变的，盛极而衰是不变的真理，任何外在因素都只是催化剂而已，各国历史的嬗变一再重复着这种历史规律。
东西方两大帝国的结局很不相同。秦汉帝国朝开创了中国二千多年中央集权的(非封建制度)的帝制先河，秦朝虽然短命，但万世践行秦制度却是不争的事实，汉帝国虽然是秦朝的掘墓人，却也是其制度的捍卫者和执行者。秦汉帝国是两千年大一统中华文明的始作甬者，留给后世各朝总体不变的行政体系、法律框架和文化生态，直到辛亥革命结束帝制。
罗马帝国跟汉帝国一样拥有西方的“天下”，也同样为西方的后世奠定了其法律精神和社会制度的基本结构，走出千年黑暗时期的欧洲，就是以文艺复兴的旗号找回罗马的法律精神来重塑欧洲文明的。然而，公元395年罗马帝国土崩瓦解后，整个欧洲的西方再也不曾统一过，罗马也终于从一个超级帝国，降格为我们面前一个城市。了解了这个基本的历史脉络，再来游览罗马城，就可以很自豪地跟“到了景点就拍照，回家什么不知道”的普遍游客划清界限了。
我们的飞机在当地时间傍晚的六点准时降落在罗马的列奥纳多达芬奇机场。从三个航站楼之间穿梭要用到小火车来看，机场规模很不小。机场整洁明亮，入关效率不错，但连一句盘问也没有就盖戳放行还是挺让我吃惊的。我们在罗马的四晚住宿是通过爱彼迎（AirBNB）租了一套市中心的公寓，房东男主人Salvadore亲自来接机，省缺了我们寻找住址的麻烦，还比出租车要便宜些。拿上行李跟随Salvadore走出机场时已七点多，插上在某宝上买的欧洲通用流量卡，手机马上上网无碍，算是跟失散12小时的数字世界重逢了。顺手查了下当地的天气和日出日落信息，果然日落要到20:42，难怪此时依然阳光普照。
Salvadore一看就是个开车的行家里手，高速路上左冲右突，开得既快又稳，闲聊间他还经常双脱手来比划，让人吓出一身冷汗。难道意大利人开车都这么牛？超速也不怕罚款？原来这哥们的本职工作是警察，而且还是专门负责培训警察车技的，难怪水平高还敢开快车。他说他妻子说塞尔维亚人，能说六国语言，平时在家带孩子兼作爱彼迎的生意，他下班后帮助接送客人赚取外快补贴家用。
汽车渐渐驶进市中心，热心的Salvadore用他结结巴巴的英语给我们指点着路过的重要景点，台伯河岸、一个接着一个的罗马山头（共有七个，称为罗马地七子山），一座接着一座的凯旋门，最后看到的，是那座熟悉而依旧让人震撼的斗兽场。斗兽场对面的巷子，就是我们未来四晚的落脚地，一套精致的LOFT公寓。只是一幢老公寓，我们住的二楼其实是三楼，欧洲这边的一楼通常称为Ground。一部超级小的电梯载人太局促，但也省却了搬运行李的苦差事。一室一厅的公寓，布置得很得体，不愧是意大利人的家，装饰品和鲜花都绝不会缺少的，床上用品自然也不输星级宾馆的，这是他们的标配。但我们最看重的是公寓的干净和明亮，第一眼就让人喜欢。楼上是儿子的卧室，小伙子爬上他的小世界后就不愿意下来了，一连上wifi就有得他快乐了。一应俱全的厨房和餐具正是我们需要的，可以不必天天在外面上馆子，偶尔在超市买点东西就可以吃上热乎乎的中国菜是旅行途中的乐事。
我把头伸出窗外，硕大的斗兽场就在眼前，爱彼迎上房东发广告说这个公寓离斗兽场只一步之遥，被中国广告忽悠惯的我们从未料想居然是真的这么近距离接触。斗兽场周围徜徉着来来往往的一波波游人，似乎都在端详着昔日罗马帝国的留下的最能证明其辉煌的建筑物，他们之中估计不乏文化的寻根者，更多的游人正在拍照留念，记录他们以这个伟大建筑物为背景的美好时刻。
跨洲的长途飞行很辛苦，但面对此情此景，人的心情很难平静。明知道此情此景不会长脚跑掉，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可以慢慢欣赏，但放下行李后我们还是忍不住走出公寓，好一阵子伫立在斗兽场的面前，仿佛不如此就会亵渎她一样。此时天色已暗，精心设计过的泛光灯把整个斗兽场照射得美轮美奂，我们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众多绕行斗兽场游客中的一分子，好像斗兽场中有个大磁场，无法摆脱，我们因此也把许多提醒我们要小心罗马小偷的告诫抛在了脑后。
夜色下的斗兽场
斗兽场边不愿离去的游客们
夜色下，一条条街道都亮着颇有情调的灯光，我们开始在罗马的街道上慢慢穿行，路边的饭店一家接着一家，基本上都有室外的座位，整整齐齐，具有标志性颜色的桌布把连在一起的不同店家作了区分，但如果你看了左边餐厅的菜单却坐进了右边的餐厅，店小二也都是客客气气的，绝不小气。大部分餐厅生意还不错，看着沿街都是正在吃饭的人们，边喝酒边聊天，扑鼻而来的酒菜的香气顿时勾起了我们的食欲。看着我们驻足张望，早有饭店的侍者上前介绍他们家的拿手菜，我们便挑一家顺眼的坐下，点个披萨打打牙祭。
欧洲人的正餐较晚，意大利更南，又是夏季，快十点了，一桌桌的吃货们却吃得正酣。让人佩服的是，不管年老年少，一人一个披萨恐怕是最起码的量，前有前菜和后有甜品，他们才算完。听说我们一家三口分一个披萨，服务员显然觉得奇怪，反复确认我们是否真的只要一个？不然呢，我们又不是西方吃货。十二寸的披萨，幸亏儿子尚有战斗力，否则深更半夜，谁能吃下那么多。那只新鲜出炉的大披萨非常美味，铺满的帕尔马火腿片真香，跟国内吃惯的必胜客、达美乐等美式披萨不可同日而语，货比货得扔，不知道回国后去哪里吃披萨。当店小二问我们要喝什么，酒是喝不动的，热茶是不可能的，剩下喝水一个选项。但是一个选项还来了麻烦，我们不知道怎么选Still or Sparkling，我们不会说意大利语，意大利人的大舌头英语口音又很重，最后才搞明白，Still是普通水，Sparkling是气泡水，不管哪种都是冰的，脆脆的热披萨配冰水，好像还不错。以后在意大利的日子里，每次在餐厅里坐定，店小二都会重复这个问题让我们选，倒也省事。举目张望，长长的美食一条街，基本上看不到美食快餐的店招，都说意大利人是抵制美式快餐最坚定的卫士，他们似乎有足够的理由，意大利人对自己的美食有足够得自豪。
吃饱了不敢马上睡觉，加上时差的捣乱，此时站在罗马街头的我脑子格外清醒。顺便在周围的街道上遛弯消食，并借此熟悉周围的环境。从地图上看，罗马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千万不要以北上广超级大城市的思维来丈量罗马城。斗兽场位于罗马的城中心，沿着帝国大道，从我们借宿的公寓可以步行到罗马大部分的重要景点，台伯河对岸的梵蒂冈城算远的，其实也只有三公里出头的路程，从地图的标示看，这一路上基本上就是我们计划参观的重要景点，其他也就是左突右拐便可抵达。巨大的古罗马遗址横跨帝国大道的两边，不知道是先建了大道才发掘的遗址，还是不管不顾硬生生把大道建在一大片遗址上的。坐车参观罗马显然得不偿失，果然，在接下来游览罗马城的几天里，尽管我们手握可以免费搭乘任何公共交通工具的72小时有效的罗马卡，也只试乘过一次，目的只为了感受一下当地的公共交通。
看到路边尚有小超市还在营业，不失时机地进去买了牛奶、面包和水果，明天的早餐就有着落了。就这样，抵达罗马的第一晚，一家人在国人心目中臭名昭著的扒窃之城的街头闲逛着，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潜在危险的靠近，看着街头巷尾满脸笑容的行人，一家家坐满饕餮之徒的饭店，也分不清是本地人还是游人。既然别人都能安之如素，我们又何必神经兮兮，疑神疑鬼呢。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罗马的辉煌前后相续近一千年。如今，古罗马已成往日烟云，但她在罗马街头留下的文化遗产，不但每年都吸引着千千万万的游人前来怀古和瞻仰，她的精神遗产构成了今天西方文明不可撼动的基石。毫不夸张地说，罗马城是世界上少数真正气势恢宏的都城，十几年前初见时的记忆如此，今天看到依然震撼，永恒之城，名至实归。
月明星稀，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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