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一场雪落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12期“雪”专题活动。

北方的冬天，寒风如刀，花草凋零，连太阳都似罩了一层蒙蒙雾气。放眼望去，天地间只余单调的灰黄，暗淡且压抑。

于是期待一场大雪，将整个世界染白，万物成一色，静美而纯粹。

期待多了，就成了执念，每天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百度搜天气。只可惜，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早上醒来刷朋友圈，同事发了一个操场的小视频，说下雪了。

我一跃而起，拉开阳台的窗，却只见阳光洒落一地，没有半点儿雪的痕迹。

怒而关窗，翻出去年录制的大雪视频，发朋友圈——“期待一场雪落，点亮整个世界。”

片刻，嫁到异乡的表妹发来雪景图片：姐，要不要来我家，咱俩一起玩雪？好多年没有屁股疼了，好怀念！

屁股疼，是只有我们家人才懂的一个梗儿。

那年，她四岁，她们一家人还住在邻村的老家。

不记得大人们各自忙碌什么，只有六岁的我，被派去邻村接她来外婆家吃饭。

去时，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雪。我一路走，一路用右脚划出粗粗细细的线，完全不顾手工布鞋湿透的冰凉。

凭着记忆，我找到她家所在的位置，却因为墙头屋顶的雪，辨不出被我视为标记的红漆木框。

站在一排极为相似的木栅门前，我有片刻的无措。四顾无人，我突然有了勇气，放开嗓子喊她的名字：娟儿！娟儿！

左边的门里钻出一个圆滚滚的女孩：姐姐，我在这儿！

回程有了她相伴，多了很多乐趣。我们俩手拉手奔跑；互相掀开帽子，比谁头上的白雾更浓；用抓过雪的冰凉的手摸对方的脸，再大笑着跑开。

嫌她腿短走得慢，我选了另一条小路。

雪后的世界，宛如童话中的仙境。雪后的小径，如同一条铺满碎钻的银河，延伸到无尽的远方。

她已经跑不动，被我拉着勉强前行。脚下的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就问我是不是在吃冰。她瘪着嘴：“我哥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声音。可是，我妈不让我吃！”

好不容易让她相信我没有吃冰，她又突发奇想要尝尝雪的味道。我记得姨妈的叮嘱，各种哄骗威胁，才让她放弃手里的雪球。

路遇一个陡坡，她不敢走，还否定了我所有的提议。最终，我只能按她的要求，把她负在背上。

然而，我瘦削的手臂根本把不住她圆滚滚的腰臀，没走几步，我们俩就跌坐地上，一路下滑。

最初，我们是惊慌的，她更是几乎要哭出来。后来，她发现自己骑坐在我身后，可以抓住我的衣襟，才放下心来，又咯咯地笑。

终于落地，她却不走，返身往回爬，要再滑一次。

雪越下越大，我们俩在斜坡上滑得不亦乐乎，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凉。只是偶尔掌握不住方向，会滑倒在旁边的沟渠里，屁股摔得生疼。

舅舅赶到的时候，斜坡上已经被我们俩坐出一道冰痕，亮晶晶的。

我撒泼耍赖，非让舅舅也滑一回试试。舅舅笑骂着，答应吃完饭再来滑，才成功地拉了我们俩回家。

剩余的路上，我们找到了新的玩法——一人拉住舅舅的一只手互相追赶。偶尔手滑，就会有人扑倒在地上，却也不哭，反而就势翻滚几圈，带着一身雪一身泥去追另一个。

好不容易到家，我们俩被塞进被窝，姨妈拿了剥下的衣服去清洗烤干。

“ǎoao，娟娟屁股疼！”四岁的她，还发音不清，却擅长告状。“娟娟走不动，姐姐不背我。”

外婆逗她：哪个屁股疼？我看看，这好好的屁股，给咱们摔了几瓣？

她便转身，把屁股对着外婆，认真地细数她的“10瓣屁股”。

“姐，真的想让你再背背我。我想再做回孩子，当大人太累了！”她突然停下回忆，语气低沉下来。

远嫁吉林，她曾以为是嫁给了爱情。姨妈万般不舍，却劝阻无效，怒斥她“以后不好过也不要回来”。

然而，她的爱情，终究败给了人心。

2017年一个冬夜，熟睡中我被手机铃声吵醒，她在电话那头声音颤抖：姐，我被刘鹏赶出来了。下雪了，冷，可是，我不知道去哪儿，在小区外坐了好几个小时了……

我看时间，凌晨三点多。

给她转了两千块钱，叮嘱她打车去最近的宾馆住下，我拨通了她丈夫的电话，臭骂一顿之后，要求他把人亲自护送回来——

“你不要欺负她没有娘家可依恃，我就是她的后盾！如果明天看不见你们俩的车票，我就报警说你故意伤害。”

那次之后，她拿到了房子的全部所有权。下次，她再也不必一个人流落街头。

只是，感情的流逝，是金钱挽不回的。她说，等孩子考上大学，她就回来与我相伴。

“姐，我想跟你住对门，或者上下楼，我想你疼我，护着我。”

“姐，你知道吗？吉林的冬天太长，雪太冷，不如咱们老家，雪都是暖的……”

“姐，家里下雪了，你告诉我一声，我想回去看看。”

走在阳光里，听她喃喃低语，心中满是期待，期待一场大雪，照亮她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