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颊感受到了阳光的熹微,睁开眼,日光经历上亿光年的迁徙和散射汇聚到了我的瞳孔,而我所躺的泥土,向我的脊梁传来浑厚的源于地壳深处的呼吸。 有类似于牙床松动般的颤动在我脚下绽放,我弯下腰拾起一颗苍耳子,它在裹挟的泥罅中始终散发青墨色的光泽,宛如粗陶施釉后被赋予的谜一样的色彩,于是我将这颗苍耳子放归泥土的怀抱。 在我的前面有条绵延的河流,我就这样顺着河岸走,一深一浅地用双脚踏在流水孕育的土地上,河流中央是彳亍的鱼鹰,在水波不惊的时候它们会选择继续贴着流水蜿蜒滑翔,在流水惊起波纹的时候选择鸢飞戾天。有檠槳的船家在迷蒙的烟雨中远望苍山,他们口中也似是而非的发出迷蒙的呓语般的呢喃,渐渐有低音向我袭来,气若游丝地在我耳旁飘摇。我继续沿着这条河岸向前走去,远处有争高直指的轩邈大树,在厚重的枝桠交错绵延的裹挟下依旧昂扬,当微风拂过树梢的时候,带走老无所依的枯叶,它也在盘旋的气流中缓缓变换自己的身躯,翻转飘荡着朝金色的地面扑来,一如虔诚的朝圣者,在自己生命的坦途中归于平静。我朝身后望去,那是一片绵延的群山,黛色的抑或是胭脂红的树林在破晓的天光下就驻足于山间,我所站着的地方也是高山,也有红晕的树梢和嫩黄的夕阳,我的身旁就是百川归海的潺潺流水。 又有一阵细微的声音从我耳旁掠过,我转头望向彼方,离开了河岸,循着这声音向前走去,我无法辨认这声音的来源,像是蜂或是蚕的低鸣,像是雷声殷殷冲破云霭,像是野鹿的悲戚叹息,直到我穿过密林,在一段斑驳的墙面之前,听出来声音之中宫商角徵羽的交错,是一段琴声,悠然婉转,怆然唏嘘。我的双眸似乎发生反应,在琴音的氤氲下我在心里记起了人间烟花之地刺骨的繁华,也在琴音的氤氲下记起了窥谷忘返,望峰息心的神态,我将身循琴声而去,才发现被一道大门阻挡,我缓缓抬头,只见铁迹斑斑的大门左右各刻上了几个大字: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我察觉到了我的嘴角自然地向上微倾,这琴音与刻在门上的字在不经意间与我的某些情愫不谋而合,我于是充满了疑惑,用双手推开了铁门。 推开门之后是空旷的庭院,庭院中央有一株盛开的木槿花,双瓣红心,花瓣颜色是少有的嫩黄,它就这么摇曳着在偌大的庭院里,独立春寒。我垂着眼眸看着这朵妍丽的花儿,突然心里想起了年少时期曾追寻过的爱情,这朵花儿像是我梦里曾见过的姑娘,在仲春时节的她会穿上绮丽的丝罗摇曳身姿为我翩翩起舞,倾尽芳华。然而我走过了木槿花,穿过了偌大的庭院来到庭院的尽头,在这里我又看到了一扇铁门,如出一辙的锈迹斑斑,大门左右却写着不一样的字:情深情浅,缘起缘灭。我此时此刻已经离琴声很近了,它就在我耳畔萦绕,我在门前看着这几个字伫立良久,还是伸出双手缓缓推开了门。 推开门之后是一片错落有致的房屋,除了离我最远的房屋门窗紧闭,两旁的侧屋都是门窗洞开,在萧索的风吹动下,我听见了四周平地而起的摧枯拉朽般的哗哗声,好似战场的鏖战,士兵在冲锋陷阵中用双手阻挡来自冰冷的寒光的笼罩,好似远方的祝福,经幡在风中扬起一次,众生就又被神灵祝福了一次。我记起了我对生命的渴望,宛如不明腱齿孩童出世时无关痛痒的哭叫,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噤若寒蝉的时光中被人抹去了眼角唏嘘的泪水。我不漏声色地径直来到最后一扇紧闭的门前,这是一道木门,上面同样刻着几个大字:枯木成春,浅草千叶。我煞是讶异,赶紧推开了最后一道木门。 一位穿着脸庞红润的年轻人端坐在琴台,他用修长的手指抚动着琴弦,流畅的琴音源源不断的向我袭来,我微闭着眼,在迷蒙中好像看到了循琴音时走过的河岸,那潺潺的流水现在正在琴阙里清润和浮动。于是我脱口而出:“就像流水一般啊,这琴曲”。白衣青年迟疑了一下,并不说话,只微微抿唇,欲言又止。旋即,他曲风一转,轻慢的曲调突变雄浑,我微闭着眼,记起了我那一次回头看到的巍巍高山,它们此刻也幻化在琴声里,仿佛几万个山脉在大地上挣扎并在齐声呐喊,我轻吐一声:“好高的高山啊”。 琴声此时止住,渐渐,夕阳收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