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以来，这家人都被笼罩在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绝望里。三十五岁的妻子精神失常，几乎每晚都做着噩梦。因为她的丈夫突然提出离婚，此事毫无征兆，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当家的这位男主人年近四十，在一家软件公司里任职，平日里很少说话，在外头也几乎没有社交活动。他规规矩矩、木讷无趣、爱认死理，虽然妻子经常嘲笑他，但夫妻俩却从未因此而闹僵过。
周末，娘家人都赶到了长沙，包括外公、外婆、姐姐姐夫和亲叔叔。他们围在一起吃饭，彼此没有交流。大家默不吭声，全都是一副沮丧的表情。
晚饭过后，有人提议去红星广场散步，以驱散连日来的晦气。姐姐和姐夫走在前头，两个男人跟在后面，岳母和女儿拖在最后。
两个月前，丈夫就是在此地跟她提出离婚的，要是不出意外，今年该是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为了庆祝这个特殊日子，妻子为此暗中准备了许久，她打算夫妻二人去桂林游玩一趟，因为这只要花不超过三千块，这笔开销既经济又划算，关键是不会令小气的丈夫眉头一皱，从而使得夫妻俩陷入冷战。
原本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可如今转眼就什么也没有了。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一向老实巴交的丈夫怎么突然说变就变了呢？
他在外头铁定没有情人，因为没有一个女人会看上他。他既无钱财背景，长相也不出众，工作就更别提了。当今社会，一个男人既无钱又无趣，而且身体还在走下坡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抱着现有的稳定婚姻和家庭不要，却偏偏离家出走，这是何等的愚蠢。
一路上妻子哭哭啼啼，作为思想保守的传统妇女，面对这样的变故打击实在太大。
那还是2008年的时候。这对平凡不过的年轻人在长沙红星市场相遇，他们在同一家公司里任职，两人性格一致，经历相似，很快就走到了一起。一年之后，他们谈婚论嫁，紧接着就有了小宝贝。
在爱情的第一年里，丈夫把一个男人最热忱的心都给了对方，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竭尽全力的满足。除了她偶尔神经质的嘲笑他，在家人和朋友面前吐槽他的矮个子以及收入不高外。但他却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大错，爱情里嘛，女人总是要高高在上的。
也许刚结婚那会，他还是爱她的。他们成天都腻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有时候丈夫甚至会因为妻子未报备而晚回家半小时心生闷气。瞧呀，那时候他是多么在乎伴侣。
之后，他们就这么结婚了。
婚后丈夫依旧保持了之前的秉性，他每天按时回家，本本分分，但就是对妻子少了一丝爱意。他没沾染上什么坏习惯，身边也无思想偏激的朋友，一切都是正常男子的表现。而他的妻子，也从没做过过任何对不起家庭的事情。
在亲戚眼里，这绝对是相敬如宾的两夫妻。可娘家人怎么也弄不明白，如此老实的姑爷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一步，就好像我们亲耳听到一个聪明听话的孩子突然干了坏事一般，在精神上谁也接受不了。
现在丈夫铁了心的要分家，就算是婆家和娘家一齐劝阻，都未能扭转。
一天傍晚，妻子的亲叔叔找到他，希望两人就侄女的婚事再好好聊聊。他们约在餐厅的包间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妻子的叔叔开门见山便问，
“你们是谁先提出离婚的？”
男子并不打算遮掩，直截了当的回答：
“是我”
“是她做过什么让你蒙羞的事吗？”
“没有”
“那是她在生活上没有照顾好你吗？”
“也并不完全是”
“那她是个合格的妻子吗？”
丈夫想了一会，
“她随便嫁到谁的家里，都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始终保持那副冷静的神情。看得出他对这段婚姻已经完全心灰意冷。
接着叔叔又问，
“你确定要离婚吗？”
“是的”
“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
“没有”
叔叔突然站起来，嘴里叫嚷着，
“要是你今天不把原因说出来，我就立马叫人进来把你揍上一顿”
这一下，男子有些紧张了。他战战兢兢，犹豫着是否该说出实话。起初他是不愿意多说半句的，但事已至此，面对离婚总得有个交代。
他抬头想了一会，这才吞吞吐吐的说，
“过去我的确爱过她，但后来慢慢的感情就淡了。我如今算是看开了，婚姻对男人来说从来就是个伪命题，女人天生就对生活抱有过高的期望，这是她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不管面对何种环境，女人总是笑嘻嘻的，但男人却完全相反。
跟她离婚我早有念头，绝不是意气用事。
我记得有一天傍晚，我从外面下班回来，一走进屋里，就闻到一股难受的气味。那时候，我的妻子正斜卧在沙发上。她没脱鞋子，头发乱蓬蓬的，背包就甩在一旁，化妆品掉的到处都是。她的嘴里吃着葡萄，一只手却在玩手机，还时不时发出尖锐笑声。我朝家里四下看了一遍，到处都脏兮兮的，大概有半年没拖过地了。
突然，我有了个极其沮丧的念头，那就是跟眼前这个女人离婚。我受够了对方的无趣、懒惰、庸俗、丑陋的容颜以及嘴里经常蹦出来的那些讥讽话语。我发现自己不爱眼前这个女人了，甚至觉得恶心。我在心里后悔着怎么会产生结婚这样的愚蠢念头，而且还信誓旦旦的说要一辈子互相厮守。
当晚，我就跟她摊牌了，态度坚决，并且什么话也不听”
叔叔脸色铁青，许久没有说话，对这位侄女的脾气他多少还是了解的。但类似这样的争吵在每个家庭里都有，一丁点的矛盾还不至于让相处十年的夫妻闹到分手。他显然不相信这些，继续往下问，
“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要是因此弄得家庭破碎那就不值得了”
谁知男人态度坚决的回道，
“可是平日里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个中年男人彻底豁出去了，他愤愤不平的说，
“你也知道，她大多数时候都通情达理，但有时候却也蠢的要命。在前年一次众多人的聚会上，她曾当着好朋友的面诉说生活的艰苦。她哭哭啼啼的说，在儿子的班级里每个人都比我们家有钱。她还指名道姓某某父母在长沙有三套房子，某某爸爸开宝马接送孩子，还有某某每月拿2万的工资。她经常在朋友跟前当众挖苦我，气得我全身都冒冷汗。
到了周末的时候，我原本想开车带孩子出去游玩，但还没开出车库就被她叫停了。因为她瞧见了某某熟人，然后叫我赶紧关窗，千万别被认出来。有时候宁愿让别人知道我们没车，也总比瞧见待在丑陋的铁皮子里要好。
瞧啊，这就是我的婚姻生活。
除了这些，她还时常拿我的工作开玩笑。她说我在一家公司里待了五年，却依旧只是个小职员。她在闺蜜面前挖苦我，两人笑的前俯后仰。我就站在一旁，脸色涨红，浑身不自在。
此时，她却故作可爱的说，
‘怎么的，亲爱的，你生气了吗？我只是在朋友面前随便说说’
‘我们走吧’我打断她的话，气得眼珠子圆滚滚的。
可这个女人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呢，故意跟闺蜜说，
‘你瞧呀，她是我最好的闺蜜，我们只是交流一些日常生活，绝不是故意揭你疮疤。像这样的话，我只在最信得过的人面前提起’
我听到她这样说，更加气急败坏。紧握着拳头，恨不得当众扇她。
但这些危险的警告女人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反倒更来劲了，
‘难道你不觉得这样才有趣吗。你不要总是板着个脸，有时候我们也要放下面子做一回俗人，说些接地气的话’
看吧，她就是老说这些含沙射影的话给我听。
我们在家里时常争吵，甚至为一些小事而冷战好几天。每当我不理她时，她就开始变得无理取闹起来。她冲我大声吼着：
‘那好，你说说，怎么样才能让家庭生活更为和谐？’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赚钱’我说。
‘庸俗’
‘不，我们就是缺钱’
‘可是没钱的时候，我们一样过得幸福’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
她被气得无话可回，但马上女人的短见就出来了，
‘要是你有了钱，肯定会把我们母子抛弃’
‘绝对不会’
‘你发誓’
‘我发誓’
可她依旧不信这些话，反而刻薄的回应我，
‘反正男人有钱就会变坏。就像那些明星，哪个是干干净净的，他们都曾出过轨，而事后又不知廉耻的低头认错’
她一说这话就彻底失控了。拿我一个普通百姓去跟明星对比，这多么可笑。
看啊，我每天就在这样的矛盾里打转，从来就没有过好心情”
中年男子讲完后，慢慢抬起头，十分委屈的看着对面的判官。
叔叔心里大概有了评判，
“这么说，你坚持要离婚了”
“是的”
“那她呢？”
“她肯定不愿意。但事已至此，我们的关系走到尽头了”
“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没有”
“那么你呢，就不能迁就她吗？”
“迁就……”
“你总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而毁了一个家庭，至少得为孩子着想。要是你们真的分开了，不仅是毁了一个女人的婚姻，而且还毁了一个孩子的未来”
丈夫没有回答。
“你一点都不爱她了吗？”
“是的”
“那么过去呢？”
“也是一样”
“那孩子呢？你作何打算？”
“随他的便，我现在真后悔把他生下来”
叔叔吓了一跳，有些迟疑。他停下拷问，一直都在思考，他总感觉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中年男子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这次，叔叔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挑明了说：
“我猜你压根就不爱我的侄女。老实承认吧，你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爱上她。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计划离婚了？”
丈夫朝对方瞧了一眼，也许是害怕了，也许是不想再遮遮掩掩了，他直截了当的说，
“什么时候，大概在刚结婚时就有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告诉我原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我压根就不爱她。我之所以现在才提出离婚，只是因为时间到了”
男子挺直腰杆，像个胜利的将军。他铁了心的要结束这段婚姻，
“至今我还记得十年前的那场热闹婚礼，当时家里所有的亲戚都到场了，那场婚礼前前后后准备了三个月，花费超过六万块，这在乡下可是笔不少的开支。可是那时我还年轻，对钱财毫无概念，而且天生认为儿子的婚礼就该让当父母的准备。
直到婚后半年的某天，我偶然听见家里长辈们在闲聊这桩婚事。大人们都在叹气，口吻既无奈又心酸，因为父母为了迎娶我的妻子，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为此背负了债务。这笔钱就包括二十二万的彩礼。
隔阂就是从这儿开始了。
之前我是爱她的，梦想着同她白头偕老，但从那之后我的心里就只剩下了恨。
十年来，我把跟你侄女生活的每笔账都算的清清楚楚，既然你们要了二十二万彩礼，那我就得想办法讨回来。我让妻子在产后的第三个月就出去工作了，然后想方设法的节省家庭开支。十年间，我想尽办法减少去娘家的次数，就只是为了省下开销。现在，不多不少，刚好凑齐了全部彩礼，咱们谁也不欠谁了”
叔叔站了起来，害怕的全身战栗。他的脑袋里一下子浮现出诸多的画面和故事，而正好他的孩子也处在谈婚论嫁的节骨眼上，对于彩礼的痛楚感同身受。
他走到侄女婿身旁，小心翼翼的问，
“你到现在依旧坚持离婚吗？”
“是的”
“难道没有商量的办法，比如……”
“不可能”
“可是你刚才说账已经还清了”
“但是恨永远也消除不了”
“为什么？”
“她什么都好，但至从我知道这笔高昂的彩礼后，就再也对她爱不起来了。这并非她的过错，可却杀死了这段婚姻”
男子淡定从容，一个字也不愿多说。如今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了。
一分钟后男子结束了这段聊天，之后再也没出现在娘家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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