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幽灵
我们应该永远记住那一天:公元1590年12月31日,一个戴面具的人出现在大港镇。他高大,瘦削,步履蹒跚,用块黑布蒙着脸,猜不出年龄。他肯定曾经来过此地,也曾经在世界各地游荡。起初,没人在意他的出现,也不知他从何处来,将往何处去,不过是个随时可以被击退的幽灵而已,但是很快他所到之处引发无穷无尽的恐惧,因为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与死亡。每次都如此,这一次既非第一次,也非最后一次,四百二十九年后的同一天同一时辰借壳而生的他又试图重演这一幕。
他选择了最为繁华的港口,也就是现在的阿金码头。他混杂在比肩接踵的旅客之间惶惶地从甲板跳下,手里挥舞着西方死神沉重的镰刀,还是东方勾魂小鬼哗啦直响的锁链,抑或像其他旅客一样,只是手里拎着旅行包,只是他的旅行包比其他人略大一些或略小一些,毫不引人注目?总之先是一位老人看到了他。当时老人正坐在码头晒太阳,脑子里暂时陷入虚无。仅仅是匆忙一瞥,老人就已经面目全非,两眼瞪大,嘴巴抽搐,发起了高烧。一位年轻郎中为老人做出诊断,认为这是普通的感冒,先人留下的《伤寒论》足可以应付这个突如其来的病症。显然医生误诊了,因为没多久就出现了第二位和第三位患者,他们具有相似的病症,而且重要的是,他们都和他有过接触。接着患者的数量出现的几何级增长,几乎四分之一的居民都被感染了,还有四分之一的居民连夜逃遁了,剩下的多数是老幼妇孺。当然,彼时他们并不知道两百多天后那位大可汗会亲率大军围攻这片土地,毕竟没人能够未卜先知。
几天后,在几位妇女的帮忙下他在一块面板上洒了层面粉,并将一根筷子竖在上面,记住不是擀面杖也不是笔,而是筷子,这才是最原始的方式。当然,这只是全部过程中的一个环节,他还会将筷子插进盛满大米的瓷碗里然后抓住筷子将整个碗拎起来,还会利用半页宣纸遮住盛满水的水杯,然后将水杯倒立而使水不洒出来,还会振振有词地令桃木剑挑起的符箓熊熊燃烧。于是,围观者对他肃然起敬,认为他至少是有法术的。做过这一切,他一脸肃穆地端坐在椅子上,嘴里念念有词,那几个妇女急忙端着事先准备好的蒙上红布的小木箱让围观者往里面投注铜钱。如果没有铜钱用粮食或其他物品替代也可以。他宣称这是一种仪式,可以让逝者安息生者如斯。说来也巧,前来观摩的都是不曾生病的,包括那位最先死去的老人家的遗孀,一个因为掉光了牙齿总是瘪着嘴的老太婆。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又没留下什么可以查阅的资料,所以我们无从得知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大港镇的,也不知道那场瘟疫到底是怎样结束的,更不知道耶律阿术是如何应对这样一个威胁其地位的严峻挑战(大概远在萧镇的僭越者已经对相对遥远的大港镇鞭长莫及了,其统治力只维持在岌岌可危的萧镇),但是这种仪式却奇迹般地保留下来,即便几个月后努尔哈赤亲率大军占领了此地,毫不留情地斩杀了陷落于温柔乡的耶律阿术,并留下五十名披甲人镇守,即便四五百年弹指一挥间就幻化为瞬息。
后来,一位奔波在街头巷尾的推销者从一位老人家口中听闻这个本应该隐匿于世的故事,立刻意识到他是骗人钱财的神棍,只是解释不了为什么会有他下船后瘟疫蔓延的桥段。或许那只是述说者杜撰的,借此吸引听众的注意,或许那只是一个象征,以此做为隐喻来警醒后人。但是推销者并不知道另一重早就记录于酉阳杂俎里的事实:其实他算是一位堪比鬼谷的高寿者,一位巧妙获取了不朽的永恒者,早在黄帝时代乃至黄帝时代之前就业已存在于世,同时他也是一位早就被记录于山海经的遁世隐居的老者,每逢乱世必定出来摸鱼,以赚取和平盛世的米粮,比如他曾在东汉末年出现过,所以伤寒论才能够横空出世,又比如自1347至1353年他还在欧洲游荡,从而引发了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死病。当然,他也曾在1910年秋冬之季乘坐火车闯进哈尔滨,最终与那位医生伍连德迎面相遇,心怀叵测的他才慌忙后退,直到1918年才瑟瑟发抖地披着黑色礼服重返人间。自然或许这只是一个因愚昧而产生的神话,粗陋,无聊,又充满了混沌无知。即便如此,他还是令人胆寒地存在着,从最遥远的阿拉斯加,到更为遥远的德雷克海峡,如果可能他还会乘坐飞船旅居于月球俯瞰人类借以繁衍生息的蓝色星球。
(广东省-龙门县城,20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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