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盖姓刘,是我邻家的一位老人。他的具体名字我不知道叫什么,因为打我记事起,村里人就管他叫“茶壶盖”,后来也有人为了方便给他叫“刘老盖”。
茶壶盖名字的由来还有一段故事。他年轻时舍不得去理发,头发长了就自己搁家剪,因为头顶上的头发不好剪,就比四周的头发略长些,乍一看,那头就像一个茶壶盖。本来就是村里人戏谑他的,没想到这个名字传了四五十年,传到我这一辈都知道了茶壶盖这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茶壶盖有一个村里人都不会的绝活——吹糖人儿。据说这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只是到了他这就断了——他打了一辈子光棍。他年轻时还是有几个好心的媒婆给他介绍媳妇的,只是人家来了看到他还住着他祖上留下来的破草房时都跑了,人家都嫌他穷。其实穷倒也罢了,关键是他的腿还有毛病。再跑了几任对象后,就再没有人给他介绍了。不过听我家里大人告诉我,茶壶盖其实是有媳妇的。在抗日的时候,一心想打跑鬼子的茶壶盖不顾家里人的反对毅然奔赴战场,留下了他娶回家不久的媳妇。他没想过一个刚结婚不久的女人怎么生活,他只想着该怎么把自己的国家留下来。在当时的村里我猜只有茶壶盖一人这样做。听我奶奶说茶壶盖的媳妇在他走后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抗战完成后茶壶盖自然也就没见到他的媳妇,他的腿也是回来后瘸的。从此,只要有人问他他媳妇去哪了,咋不去找回来,还有抗战时候的事,他都摇摇头:“不曾发生的事。”
就这样茶壶盖跟着他的糖人儿过了下半辈子。说起糖人儿,那是茶壶盖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你想要个什么,他就能给你吹出个什么来,而且栩栩如生。在那个时候,一个糖人不过几分钱,家里稍富裕的缠着父母要上一角钱就能买好几个;像我们这种父母管得严的就攒上几个牙膏皮去换一个糖人儿。每天一大早,茶壶盖就挑着他那个用了几十年的担子去左村右舍卖糖人儿。他一边一瘸一拐地走一边吆喝着“卖糖人儿咧!”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全村的孩子就不约而同的呼啦一下都围在了他身边。有时还有几个大人也饶有趣味的放下手里的活去一睹吹糖人儿的过程。只见茶壶盖嘴里一边吹手里一边又捏又掐,一会儿一个糖人儿就出世了。完成一个我们就鼓掌,看到我们高兴的样子茶壶带也咧嘴笑了,露出他那还没剩几个的老黄牙。茶壶盖最绝的是能吹出人——女人,但只是在喝醉的时候。喝醉了,一高兴就坐在他那破门前咿呀咿呀的唱起来,手里拿着刚吹好的糖人。那糖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低着头娇滴滴的,我想他是在想他的媳妇了。于是我就悄悄地问他:“他是不是你的小媳妇啊?”但他还是会说:“不曾发生的事。去去去。”我也不自讨没趣,留他一人在那瞎唱。有时我也在想他的那些事是不是奶奶瞎编出来的,毕竟知道他的事的人都去世了,也只有奶奶和他活到了现在。糖人而是我们儿时最美的回忆,一个糖人儿玩腻了还可以吃。茶壶盖的一个糖人儿就掳掠了我们所有孩子的心。
茶壶盖手上的功夫杠杠的,不仅吹糖人儿,毛笔字写的也是一绝。每逢过年左邻右舍都买好了红纸请他题字作对联。他是有求必应。在我记忆里我们家从没买过对联,全是他一手写出来的。很难想象一只纤细的毛笔在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中竟运作自如。听爸爸说,茶壶盖祖上都是读书之人。原来是书香门第啊,可为何偏偏到了他这一代家门就凋敝了呢?他怎么这么命苦。
茶壶盖穷,穷的连我们小孩子都知道他穿捡来的衣服,吃咸菜馍馍,可爸妈却告诉我他富得很。升小学时同村的英子没去,回家后看到英子在大街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要上学。她奶奶扯着她的头发破口大骂:“你这狗娘养的,我给你吃给你穿已经不错了,再不回去就去找你那白眼狼娘,滚!”这一席话吓得英子低着头跑回了家,我看到英子脸上有一丝察觉不到的恨意。英子的娘嫌他家里穷跟着一个做生意的人跑了,留下英子过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第二天英子来上学了,她说有个好心人把钱扔到她家院子里让她来上学。我知道那个人是茶壶盖,半夜我出来撒尿时看到茶壶盖鬼鬼祟祟的跑向英子家时我就猜到了。我去问他你是不是很富啊,他指指他的衣服说我要是有钱还穿拾来的衣裳。我就问他英子上学的钱是不是他出的,他摇摇头:“不曾发生的事。”
茶壶盖死了,王老四去找他修车子时发现他趴在台阶上,准是一个不留神摔倒了就没爬起来。人们在帮忙收拾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沓沓钞票——全是毛票,是他一个个糖人吹出来的。
茶壶盖没有一位亲戚,但葬礼那天为他守灵的人却排满了一条街,哭声震天动地。
后来来了一位中年人来找茶壶盖,得知他已经去世后中年人掩面痛哭,原来他是茶壶盖的儿子。当年茶壶盖走后他媳妇发现怀孕了,为了孩子她只有远离家乡,跟人走了,那孩子也给人叫了几十年的爹。他母亲去世前才将真相告诉他,可惜,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茶壶盖真有儿。
原来那些不曾发生的事都有发生。
作者:宋梦迪
学院: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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