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失眠是很难受的,尤其是身体疲惫而大脑活跃的时候。大学期间为了备考曾经选择刷夜复习,那种主动失眠地难受之处在于后半夜的睡意沉沉而强迫不睡。
被动失眠真毫无睡意。毫无睡意为何会令人难受,睡意这东西,难道不应该是有而不能才难受么?我闭着眼睛,既不数羊也不数别的,就单纯的闭着眼睛,等待着像以前一样不知何时睡去,但是没有等到。而这种等待太漫长了,或许唯一的难受就是漫长,时间被贴身而过,带着颗粒的摩擦,一秒钟就是一粒沙,在心头和脑子碾过去。
博尔赫斯写过一篇短篇叫《博闻强识的富内斯》,关于长夜失眠的隐喻——“斯威夫特说小人国的皇帝能看到钟表分针的移动,富内斯不断地看到腐烂、蛀牙和疲劳的悄悄的进程。他注意到死亡和受潮的进展。他是大千世界的孤独而清醒的旁观者,立竿见影,并且几乎难以容忍的精确。巴比伦、伦敦和纽约以它们的辉煌灿烂使人们浮想联翩、目不暇接;但是在它们的摩肩接踵的高楼和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谁都不像在南美洲城郊不幸的伊雷内奥那样日夜感到沸腾现实纷至沓来的热力和压力。他很难入睡。睡眠是摆脱对世界的牵挂;而富内斯仰面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思索着他周围房屋的每一条裂罅和画线。东面还没有划成街区的地方盖了一些新的、陌生的房屋。富内斯想象它们是黑色的、密实的,由一片均匀的黑暗所组成;他睡觉时便把脸对着那个方向。他还常常想象自己沉在河底,由流水摇晃着、放浪形骸。……”我没有打开回忆之门,我之前曾经做过。在那扇门打开的瞬间,我就被裹挟进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惑,并非是记忆倒向现在的我,倒像是我被吸进过去地回忆中。一切都清晰可见——小学后窗的破碎玻璃,小腿粗的杨树上被刻的坑坑疤疤的刮痕,后门通往教室那一条红砖铺就的道路……只要起了一个头,就没完没了,事无巨细。细节到连情绪都回到过去,被冤枉、嘲弄、围攻的屈辱,燃红的炉火旁无声流进脖子的眼泪,嗓子梗的依然很疼;瘦小身躯带着心事跑上跑下,在说出请求后被冷言嘲弄的心碎……有一部分的我被困在了过去,就像朋友说的那样。每一次回忆的大门被彻底打开,凝固的过去就如深渊搬凝视着我,看着过去的无助,无能为力。我不是物像的富内斯,我是情绪的富内斯。
我的失眠夜从此关掉记忆的闸门,只感受到大脑血管和心脏随时间跳动,肉体一旦被灌注所有的注意力,真是千斤般沉重。没有回忆的充斥,脑子里时而冒出的是几何图案,两个拼凑在一起的正方形,就像倒下的“日”字一样,就这样闪现;时而,又将当天发生的被无视的细节捡起来,进行描绘和想象,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无意听到的一句话,都被扩展成一场交响乐般的故事。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大脑疲劳,也不知道怎么让它休息,只觉大脑发胀,好像压迫颅骨,感官敏感到无以复加,听到远处马路上驶过的车辆由远及近再远去,听到深夜同样难眠人的窃窃私语,听到在冬日沉寂的生命喘息……我不知道时间的长度如何衡量,黑暗没有重量变化也无法感觉流逝,似乎是永远也无法等到天亮。我时常调节一下面部肌肉,因为不知何时就会紧张的攒成一团,再有意识的将其放松,我知道心里的想法和情绪在不知觉中往外跑。
我拿起手机看了下时间,终于早晨6点钟了,过了凌晨,是醒来也理所当然的时间。我松了口气,睁开闭的发涩的眼睛。走到洗手间掬一捧凉水洗了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皮略浮肿,其他也并无异样。心跳很快,生命力也没有消减迹象,我随即放下失眠一整夜的事实,继续读昨天未完成的书。
或许,失眠本身并没有什么,只是心理负担伤害力更大一些——害怕以后还睡不着,害怕白天精力欠缺,害怕身体机能紊乱……这些都比不上害怕本身。最简单的处理方式或许不是跟睡眠斗争,而是顺其自然,无眠就不眠吧,一直清醒着也未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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