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夏的父母在她六岁时离异,她一直跟随外婆生活在南部的边缘小镇。十八岁时,苏夏通过网络与远在上海的景程邂逅。景程身上来自繁华都市的气质,立刻吸引到她的注意,并甘愿为此停留。
当时的景程二十二岁,在一家网络公司做编程。同年,苏夏高考落榜,接下来的生活一片空白。相识三个月的景程对苏夏说,你来上海,我们结婚。苏夏想,她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子带她走。
站在人潮涌动的车站,她的内心充满喜悦。这次出走,不是像六岁时为了寻找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是为了自己,为了一个对她说我爱你的男人。她在车站旁的一个小店里打电话到景程的单位,是一个嗓音沙哑的女人接的电话,你好。苏夏问,请问景程在那里吗。她说话的语气里夹带着少女羞涩时的小心翼翼与惶惑不安。她很害怕,景程给自己的是虚假信息。
在电话里,她听见女人响亮的声音在玻璃环绕的办公室里回响,景程,有你的电话。而后听到有人一路跑过来。电话再次被人拿起,苏夏轻轻唤景程的名字,景程,我是苏夏。景程带着惊喜,她从未给他打过电话。苏夏一口气把话说完,我在火车站,不知道该怎么走,你来接我。他对她说,苏夏,你真的来了吗。你站在那里别动,等我。
远远的景程看见苏夏,穿碎花裙子和系带凉鞋,一头浓密长发凌乱的铺开,她的手上拿着过时的行李袋,身子斜靠在路边的电线杆。苏夏抬头看见他,痴痴地对他笑。她们给对方寄过一张相片,苏夏一直记得,相片里他穿着蓝色的牛仔裤和白衬衣,特意到大学校园的梧桐树下拍照给她。景程跑到她的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行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景程,我们要去那里。景程说,去我住的地方。
景程租住在一幢破旧的老式洋楼里,他大学毕业后不顾父母反对,执意从家里搬出来。租住的房子在三楼,是间一居室的小套间,打开门一片细碎的阳光洒落在木地板上。苏夏停在门口,一时恍惚,她仅用了六个小时的车程,就离开了生活近十二年的地方。
景程只请了半天假,还要赶回公司继续工作。他告诉苏夏,我正在编写一个程序,很快就会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到时候可以买一个钻戒。苏夏端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对于她,这里是新的天地,也是一种新生活的开始。
景程周末要带苏夏去见自己的父母,他想结婚,想得到来自父母的祝福。景程的父亲在机关里工作,母亲是市医院里的产科大夫,但他从来没有跟苏夏提起过他的家庭,他担心她会多想。直到他们站在景程家楼下,他的预想都一一得到了印证。苏夏问,景程,你家是住在这里吗。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苏夏停在原地,她不想走,她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景程。景程牵着她的手,苏夏,我们走。苏夏甩开他的手,像得不到糖果的孩子大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景程说,苏夏,对不起,我担心你会胡思乱想。
她不希望景程对她有所隐瞒,她希望他们能够彼此坦诚,这包括他的家庭。景程这么做就有过跟她一样的念头,她配不上他,配不上他的家庭。两个人在烈日底下僵持,她瘦弱但是倔强,他却不想让步。他大声说,爱情难道就是要平起平坐吗。她看着他因为激烈争执而面红耳赤的样子,可笑又可爱。
他的父母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观察眼前的陌生女子。不施粉黛,衣着朴素,比不上任何一个给景程介绍过的女子端庄高雅。他们对她一无所知,她的家庭,她的学历,她的背景,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无从谈起。景程对他的父母说,我要和她结婚。
父母面面相觑,纵然心中期待儿子能够早日成家,但这样仓促的婚姻恐怕不长久,更何况他们心中对苏夏仍有疑虑。他的母亲说,苏夏才十八岁,以后的路还很长,如果二十一岁时她还在你身边,你们会得到我们的支持。
景程反驳自己的母亲,苏夏和我是真心相爱,她已经成年了。他的母亲说,如果你们真心相爱,再等三年又有什么问题。景程语塞,牵起苏夏的手转身离开。苏夏说,景程,我可以等。景程抱住苏夏,把她的头抵在他的胸前,滚烫的泪水湿透了他的衬衫,也浸润着他的心。
图片by杨逸/出镜by杨丽华未婚同居的概念在大都市里已经没有先前那样狭隘,只要两个人心甘情愿,并不需要别人参与进来,也无需向外界做过多的解释。她们在心里坚信,迟早他们是要在一起的。景程照常周末回家吃饭,他试图让苏夏一同前往,苏夏回绝他,你父母好像不怎么喜欢我。景程把苏夏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他们只是一时间还没有准备好把我交给一个陌生人。
景程的父母偶尔也会在饭桌上提起苏夏,她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学历怎样,在做什么工作,收入多少。苏夏父母离异,在南方的偏远小镇跟随外婆生活,是没有学历的无业游民。这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对异乡人的警惕,像苏夏这般行囊单薄来路不明的女子,恐怕难以给人一种安全感。景程的母亲最后问他,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景程笑,通过网络。他母亲摇头,目光黯淡望向景程的父亲。
下午,苏夏在一家书店里见到宋屿,hi.我是苏夏。苏夏是宋屿见的第一个网友,他觉得她有别于其他女孩,这种不同来自远方,是他在都市里生活三十二年来从未切身体会过的不同,这使他感到新鲜十足。
宋屿把手提袋交给苏夏,里面是满满的烹饪书籍。他之前在国外留学,外国的沙拉和牛肉使不进厨房的他开始阅读大量烹饪书籍,这些旧的书他答应苏夏要送给她。宋屿想请苏夏吃晚饭,苏夏犹豫了很久,最终拨通家里的电话。景程语气冷淡,得知她到外面和网友吃饭,还没等苏夏把话说完就挂断电话。她觉得景程会原谅她,景程曾许诺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先抛弃自己。她相信景程,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正如她独自一人来到这里把自己托付给他。
两天后,景程再次带苏夏回到自己家里,从柜子里翻找出户口本,要去民政局登记结婚。他迫不及待要用一纸之约向宋屿证明她们之间的爱。直到办完手续从民政局出来,苏夏都处于恍惚状态。她意识到自己与景程的联系日趋紧密,只是无法确定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是否足够真实。景程在民政局门口抱起苏夏,他感到一种稳当,他与她之间的感情得到存在的证据。
景程的父母得知他们私底下去民政局登记的消息是两天后,他的母亲背着景程找苏夏出来谈话,劝她和他离婚。苏夏还没有找到工作,她深知自己并不是景程母亲的对手,并不给予任何激烈的反击。可她语气坚定地说,我是不会离开景程的,我爱他,除非景程对我说他不再爱我,他要离开我。
景程的母亲并不希望她们在一起,不管是过三年,还是三十年,对景程的未来苏夏并不是能够助力的女子,恐怕她只会成为景程日后的累赘。这个来历不明的网络女孩,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睡在景程身边的女人。
图片by杨逸/出镜by杨丽华到宋屿的公司工作一个月后,苏夏开始感到身体不适,她工作卖力众所周知,可从来没有如此工作过,身体怕是吃不消。在卫生间里看着刚呕吐完的苏夏,要好的同事伊莎问她,需不需要跟经理请假去医院看看。
苏夏用清水洗脸,不用。清水又再次覆盖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怀孕了。与景程做爱并无任何安全措施,两个月没来过月经。下班的时候特意跑到附近商场的药堂买验孕棒,在路边的公共厕所做了测试。第一个是双杠,第二个也是。这个孩子来得突然,她还不打算告诉景程。
伊莎问苏夏什么时候结婚,她一定要去做伴娘。苏夏摇摇头,不知道。他的母亲并不看好我们的婚姻。伊莎两只手支着头,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怎么想的。我和他已经登记,婚礼可有可无。
伊莎是比苏夏早来一个月的员工,有一个交往八年的男友,双方父母都希望他们可以尽早结婚生子。可两个人都是事业心极强的人,尚且没有提早结婚的打算。苏夏羡慕伊莎,伊莎的爱情是得到认可的。
宋屿在办公室里与苏夏谈论此事。在这个冷冰冰的石头城市,宋屿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那个人,景程她放弃了,他对有她相伴的生活渐渐感到厌倦。他劝苏夏放弃这个孩子,三个月的孩子还是可以做掉的。我可以批你一个月的假期,对外宣称你到外地出差,联系好医生做手术,恢复好了你再回来继续工作。
婚姻会让一个男人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苏夏。宋屿说,你对人毫无设防,把人想得一如既往的好,世上却不存在这种可能。那时候你认识的景程,不过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跟你一样天真无邪。你要清楚生活总是充满各种各样未知的诱惑。
同事周昭把喝醉的景程送回来。他在后海的blue酒吧醉得一塌糊涂。此时眼前的男人让她感到陌生,他的身上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东西,随时都在爆发。她站在门口的鞋柜旁看他,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着的蓝色西装口袋露出摘下来的领带,脚上的鞋子还没有脱,一只手悬空而出。她去拿热毛巾给他擦脸,景程抓住她的手说,苏夏,我们离婚吧。
俩个人在关灯的客厅里一夜相对无言,苏夏怎样抵达,又如何离开。她在黑暗中落下泪, 她同意离婚。
我会搬回家,这里的房子我交了一年租金,你可以继续住下去。苏夏看着景程,我会尽快搬走。景程说,你不需要我挽留你吗。如果你想挽留,就不会问我。苏夏,对不起,我…
我说了我同意离婚。苏夏近乎是用尽全力喊出来,眼前的男人已经让她失望。
六个月后,苏夏通过宋屿把产下的女婴送到景程身边,她从此在十八岁爱过的时光里下落不明。
图片by杨逸/出镜by杨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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