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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教育:第三次死亡

生活教育:第三次死亡

作者: Lucy说美好生活 | 来源:发表于2018-10-10 00:24 被阅读0次

    在金牛区公安分局办证中心完成户口注销的那一刻,她经历了父亲的第二次死亡。 

    柜台前的办证人员看了看她递过去的户口簿和死亡证明,“你的户口本太乱了,我给你重新打印一份吧。”

    “那麻烦了,谢谢。”她回答,并且深刻地明白办证人员说的“乱”是什么意思。

     一张户口扉页上的四个名字,有三个已经注销了,大红章歪歪斜斜盖了一页,能不“乱”么?

         “给你,新的户口簿。现在干净了。”

         她接过。真的很干净,一个老旧的地址如今只有一个两个字的名字了。明明是来凄凉地注销一个人的存在,现在搞得却像是来欣喜地注册一个人的诞生。

    她禁不住笑了,到了谢,转身离开。

    这是露西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三个月再次回到成都。她的目的简单而纯粹,了结一切未了之事,关闭她儿时的家,离开。

    她还记得父亲的第一次死亡。

    那一个夜晚,她疲惫地依在病床前的小铁床上,想睡但睡不着。她的双眼必是通红,心里却一万个清醒。这一刻快要来临。她知道老爹熬不过去了。他再没有痛苦地呻咛,双眼已经闭合,嘴巴张开呼吸,喉咙里却似堵着异物,发出轰轰地声音。她起身坐到父亲病床前,盯着机器上的心跳记录从五十落到三十,然后二十,等她贴过脸去,挨着父亲的脸,一切停止下来。结束。老人从病重住院经历了两个月的哀嚎痛苦,在一个夜晚里,完成一个人的生理死亡。

    对他和她来说,这是一次从病痛与痛苦中的解脱。

    她的姐姐是在十五年前离开的。那年她从美国回家探亲,塞了将近半个大行李箱的倩碧兰蔻护肤礼盒给老姐。回家冲进卧室,抱到怀里的却是一个裹着红布的黑色骨灰盒。一场车祸。她痛哭。父母因为她在美国而一直瞒着。无论怎样,她没有亲历一位亲人的离开。

    六年前,母亲走得突然。前一天她们还在电话里唠嗑,第二天晚上她便接到小姨的电话,凌晨一早赶回成都。温柔的母亲在医院抢救室被各种机器的线管五花大绑,胸口被插进一根粗糙的管子,早已不省人事。又是一场车祸。她趴在母亲身旁,看她的眼角滑落下一滴眼泪。 冰冷的机器划出一条直线。她在昏迷中等了她一夜,离开。

    第一次离开,第二次离开,第三次离开。

    第一次注销,第二次注销,第三次注销。

    “你的命咋个回事…”每次遇见发小,她都会面对这样的感叹。她早已习惯,笑而不语,不想争辩。

    命是什么?

    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常说,大师“称”过她的命,很重,将来有福。姐姐的命很轻,果真很早就走了。现在,她看同龄朋友大家庭几世同堂,自己却成了原生态家庭的唯一幸存者,突然感觉无根如浮萍。意外,病痛,还有什么?她猜测着自己可能的N种死法,就没差把自己搞成《百年孤独》的主人公,也顺便掂量着自己可能的命运。

    父亲的书柜塞满了很多人物的命运。 

    她带着口罩,取下一本本早已被铺满尘埃的名著书籍,每本都有当年的购买签名,《莎士比亚全集》,《基督山伯爵》,《茶花女》,《笑面人》,《罪与罚》,《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宁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红楼梦》《聊斋志异》《镜花缘》…, 很多她都尚未读过,很多泛黄的书页都记录有父亲当年的阅读笔记。

    她阅读着他当年的感想,她读他点评书里人物的命运。那一刻,她和一位诗人青年相遇。

    几张老照片从旧书里滑落下来。

    一张黑白老照片,摄于都江堰二王庙前。当年当记者的父亲一身浩气,鸭舌帽,墨镜,黑皮衣,挎个相机。顾城也站在那里,他和他奇怪的帽子。这位写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的诗人是如此羞涩,最后却在新西兰小岛上用斧头砍死了自己的爱人。

    另一张泛黄老照片,父亲和诗人北岛蹲坐在都江堰江边,父亲轻轻搭着北岛的肩。一人一根香烟,当时文艺青年的标志手势。诗人北岛,带着他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几乎进入诺贝尔文学奖的殿堂。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曾有那么一次跟随父亲的都江堰旅行,尚年幼的她跟着一帮读诗也能哭的男人们走过那座摇摆的铁索吊桥。

    她读着被镜头定格的一刻,走进一位老人的诗人岁月,自己诗意的童年。

    整理,清理,保存。

    她不再去苦苦纠缠于她的命。眼泪,思念,痛苦,快乐,这本是诗意的人生。

    她要将它记录。

    有些朋友笑她“作”,“每个人都会走这么一遭”,他们好意安慰,“别想太多。”她笑着回答,“但每个人存在的体验都是独特,对死亡的理解亦是独特。”

    她需要将它记录。

    这种记录延缓了一个人的第三种死亡---从生者的记忆中消失。

    当世界上最后一位思念者也消失,一个人才彻底离开。

    她曾经想让一切关于死亡的回忆都统统滚蛋,这包括用现在的生活将泛黄记忆覆盖涂满。

    但记录整理让她能冷眼旁观,给回忆一种生,给生活一种活。

    如叶芝的诗句,“在路旁,是一个古老的十字架/没有大理石碑,也没有套话/在附近采来的石灰石上/是按他的指示刻下的字样:对生活,对死亡/投下冷冷的一眼/骑士呵,向前!”

        Cast a cold eye/ on life, on death/horseman, pass by! 

    感谢我的挚友Yi,推荐了文末的诗句。明日静也再次从重庆赶来送我,心存感动。还有我亲爱的小姨及舅,因为你们,成都还是我愿意停留的地方。还有你,读到我的拙文,你便是我珍视的不嫌弃我的朋友,嘻嘻。

    By Lucy 

    2017年6月3日晚

    父亲明日下葬

    一切将安好

    骑士,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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