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03

03
　　
　　无论什么，到了冬天这里，都要裸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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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眨巴眨巴着眼睛晃悠了一下，一个有记忆的冬季在你的人生履历夹里降落，并且驻扎。
　　五岁半的年纪，一身蓝布棉衣裳，一双胖棉靴，一顶白色圆顶帽，你就像一只胖乎乎圆滚滚的蓝布熊在幼儿园中游荡。你没有固定班级，没有专任老师，甚至没有一个固定的可以让你落座之处。这反过来也扩充了你无尚无边的领地，简言之，你可以选择坐在任何一个地方，你可以麻烦任何一位老师，你可以提出任何一个问题，只要是感兴趣的就行。你眼珠儿既大，又黑又亮，扑闪个不停，你双脚踢踏踢踏，人还未到，响声先传过去，任谁一听就知道，那个尘又来了。
　　老师们说：被这丫头片子扑闪晕了头。
　　同学们说：踢踏，踢踏，真好玩！
　　多年后，你才明白，是妈妈的善良与好人缘，才让你进得了人生第一课堂：幼儿园。
　　计划生育政策以其钢铁不移的意志展现出它的威严，你家里的水果和暖气也因之消失许了多。而你，彻头彻尾的成了一个黑市户口。但是，院长和老师们欣然接纳了你，吃饭不花钱，上课不缴费。凡此种种，无不暗暗的传过来缕缕温暖。
　　只是，你那时还不能够理会：妈妈心里将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承受？
　　冬月的时候。小雪花飘下来了。你已经丢失了到室外溜哒的自由，是你每日湿漉漉的棉靴让你受到了禁锢。所以，你只能够在楼上楼下的房间里行走。终于给你惊喜的发现，有一个好去处了。你爱上了二楼的小班教室，尽管那些小不点儿鼻涕叭啦好哭好叫十分讨厌。
　　如果，那时你能够用感觉和情调这两个词汇的话，你定然要极其抒情写意的喊道：太妙了！太美妙了！在大大的冷天，原来还可以不穿靴子光着脚丫子的！
　　事实的确如此。小班教室不但有暖气，地板还是木头的。那些木板橙黄橙黄的，看上去光滑照人，用脚踏上去，脚板还能感觉到树纹的纹理。人走在上面，好象走在树上一样。当妈妈问你，今天学习了什么呀。你扬起了下巴道：爬树了耶！
　　什么？妈妈吓得抓紧你，待明白你所说的爬树之后，哑然失笑，不得不叹服了你的鬼头创意。
　　早晨是宁静而按步就班的。中午是吵吵嚷嚷而且昏沉的。到了黄昏，外面的来风也是清新的，时光在这一刻分外亲切甜蜜。老师和家长同学们相互道着感谢和再见，园子里渐渐空旷起来的时候，你从楼上一路跳跃着走下来。这时候妈妈照例守在梯梯口，侍你走近，张开双臂抱起你，亲你的脸蛋，挠你的痒痒，直到你笑到嘶声气喘为止。然后放下你，牵住你的手，说：乖囡囡，咱们回家咯。你也唱道：回家家喽！
　　在你的印象中，这时候的妈妈是最快乐的，笑的又甜，又美，慈爱而温柔。那时候你还不可能明白妈妈的心情，一天的繁忙已告结束，生活又平静的往前面迈进一步，可爱的女儿又长大了一点点……从最深沉的感恩出发，没有理由不快乐高兴啊！当然，在你的心中，高兴快乐的事，莫过于好吃的东西，好玩的东西了，你猜想妈妈一定是想到今晚又要做几样好味道的小炒了呢。
　　这一天黄昏到来的时候，园子里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妈妈惊慌失措的跑上跑下，逢人就问见到尘没有。往常应该准时出现在楼梯口的你，今天没有出来。老师们，还有院长，向妈妈询问原由，之后也加入找人的队伍，跟着忙乱起来……已经上了锁的教室门一间间重新打开，一条甬道，一个个旮落……你究竟躲在哪里呢？是睡着了还是贪玩忘记了回家的时间了？
　　妈妈查遍每一个可能的地方，后来忽然想起只有二楼拐角的那一间小班教室还没看过，她急匆匆跑到那个门口，也不喊也不叫，跌跌撞撞的挤门，哪知那扇门根本没有锁，才靠上去就开了。映入妈妈眼帘的是你，正呆呆傻傻的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睡着了！妈妈慌张的扑过去，本欲抱起你来唤醒你，哪知那张椅子也跟着起来了……妈妈吓得惊叫起来：尘尘！我的囡囡……
　　闻声赶来的老师开了室灯。大家一看都惊呆了，原来你被绳索绑在椅子上，双手，双腿，双脚，腰身上，都缠绕着绳子，嘴里还堵着一团白布，而你歪斜着脑袋睡着了……大家帮着妈妈七手八脚将你解放出来。不停的给你揉手揉腿，轻轻拍你肩背，忙乱了一阵子，你仍然无力站起身子。你偎在妈妈怀里喃喃的说：我要回家，妈妈，我要回家……
　　院长打开了她已经上锁的办公室，将你和妈妈迎进去，让坐在电子烤火嚣旁边，要听你讲下午的故事。几个老师愤愤不平的发表着意见，院长做着安抚的手势，表示她要了解事实真相，她绝不放过这件事。这时候，李老师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脸的惊慌。你一见李老师，立即把脸埋进妈妈怀里，口中喊道：我不要上她的学校！妈妈，我不要上她的学校！
　　所有的眼睛一齐射向李老师，询问，探究，愤怒，鄙夷……
　　原来，今天下午最后一堂课，你和一个小男孩玩游戏时将他撞倒了，那男孩子拚命喊叫，李老师过来就将你捆绑在椅子上，又把你搬到墙角，说是要你面壁思过。你不服气要挣扎，她就给你加一道绳索，再加一道绳索，你要叫喊，她就堵上你的嘴。看我治得治不得了你！她叉着腰在你身边绕了几圈，后来出去了。
　　李老师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声音细弱得如蚊子一样：后来…后来…一忙乱就把这事给忘了………
　　什么？！院长拍案而起，跨上两步，指住李老师骂道：你不配为人师！更不配为人母！！
　　院长从妈妈怀里接过你，将你捧在胸前，抚着你的头，哽咽着说：孩子，你是妈妈付出高代价生养的孩子，你一定要回报给她一个高价值的女儿。
　　你听得似懂非懂，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算是回答。而妈妈，这时候却嚎啕大哭起来，她哭的撕心裂肺，仿佛醉酒者要把腹中吐空才舒服一样，你看见妈妈颤动着伏下了腰身……
　　多年后，当你学会感叹命运无常的时候，你在日记中写道：只想回到妈妈身边靠一靠，我只要妈妈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