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大老虎
如果你生活在距离城市都有100公里的小县城里,你也许会见到一个特别斑驳的白色大货车,外面包着油腻的霓虹灯管,那上面载着挺多不属于的这里的生物,他们表演只会在县城的大树下开始。非洲大老虎,小狗跳火圈,晚上六点半,敬请光临,
2008年,我大四,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去了山区支教为了考研能加六分。如果当时没为那六分,十年之后的现在肯定不是这个样子。
当时我已经在山里快呆了有两个月,好不容易有天山里没再下冻雨出了大太阳,我准备去趟县城买些要用的东西。走之前我去班上点名,发现少了个学生,我刚出教室在走廊上往下望的时候,那孩子揣着两个鼓鼓的口袋刚进校门,买吃的去了。可能发现了我站在楼上看她,头慢慢的低下来,步子越走越碎,走到操场中间的时候就停下来了。影子在太阳底下被拉得很长。
“先上来吧”我听见她拖着步子的声音转身进了教室。
我见到她正面的第一眼感觉很诧异,我班上有这么小的孩子吗?她全身也是清一色的深灰。我歪着身子凑在她耳边说,
“你叫什么名字”她也没看我一眼。
“小春老师,我叫陈山妹。”
我声音放大了一些,一只手摸着她的后背“山妹,你到讲台前做个口头检讨吧。”我感受她身体里的巨大颤抖,但是身体一动没动。我又轻轻在她背上滑了个圈“嗯?”我透过她稀疏的发间看见鼻孔里的浓鼻涕就要滑到嘴唇边,
“山妹先回到位置上去吧。” 山妹手全缩在袖子里,把脸就全埋桌子里。
我没立刻就去县城。中午我请山妹吃了学校食堂三块钱一份的午餐,碗里就两个菜的那种,我带着她蹲在旗杆下面吃。我把我碗里的韭菜鸡蛋都往她碗里夹。
“多吃点蛋,你太瘦了。”她又把蛋夹回我碗里。
“你去过县城吗?”
“之前过年的时候去过。”她就一直扒着饭也没看我一眼。
“你下午带老师去一趟吧。”
山妹换一件桃红色的外套。去完集市出来已经快五点了,我刚跨上自行车,有广播声离我们越来越近
“今晚有大型杂技演出,非洲大老虎,俄罗斯大狗熊,小狗跳火圈,演出时间今晚六点半。。。。”山妹坐在后座,我扶着自行车一动没动直到那辆白色的旧式货车开到了我面前,广播也完全听清了。货柜上贴着的九十年代才会有的动物贴画,浓郁的山寨味。我从没见过这种乡村马戏团。我回头看了山妹一眼,她脑袋跟着那个货车移动,我太怕她下一秒就会下车追上去。
“想去看嘛?”她终于抬头看我了,但是又迅速的收回来。
“嗯”
县里的文化广场也就是个空地。我和山妹站在最前面。六点半了货车已经放出了紫红色的大射灯,也只围了薄薄两圈人。只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抱着狗在紫光灯下穿梭,另一只手拿着讨钱的礼帽,一切动作都太过匆忙。狗从怀里跳出来,他也顺着滑了一跤,帽子里的零钱撒了一地。几个调皮的男孩飞上去哄抢,引得大笑,莫名其妙成了一出好戏。男人钱也没收到几块。
我跑上去把地上剩的钱装回了帽子里,趴在地上的他对我像搭档那样点头示意了一下,一个跟斗翻起来跑去追狗了,之后是一片莫名其妙的掌声。我端着帽子滑过每一个人收钱。我对山妹眨了一下眼睛,我感受到她身体里强烈的喜悦,但是嘴角颤动了一下又立刻收回。
男人叫阿明。已经九点半了,路灯下有几只蝙蝠在打转,他把我的自行车扛上了货车,放在那只老虎边上。我从未见过那样的老虎,瘦得像条大狗一样,眼睛有核桃那么大,感觉不想地球上的生物。
阿明把我和山妹送回山里,他的脸在透过车窗的橘黄色路灯里一晃一晃,我一直都没看清,是善良的样子但是又有一种硬朗的东西,
“你怎么会来这里教书啊”一股很浓的山里口音
“我是大学来这支教的,还会在这待一段时间。”
“这里的小孩子都要谢谢你们老师啊。要是之前我们家也有你们这样的老师就好了。”他明明是个二十出头的人。阿明摸了一把山妹的头。
“小春老师,你下次还要下山你还可以找我的。反正我经常在这边的几个县里的”他脖子缩起来了一截。我感受到他身体里的羞涩。
“啊哈哈那谢、、、”
“非洲大老虎那你娶小春老师做老婆吧!”一个急刹车。
支教的最后一个月感觉所有事情都做尽了,同行的男老师已经学会了爬旗杆。可能真的在山里憋坏了,三个男老师有天晚上喝了很多酒,醉的不行,回来之后跑去校长办公室狼嚎了一宿,我以为真的有狼,带着恐惧睡着的。酒鬼还没醒我作为支教组长就被传话去学校走一趟,我没觉得怎么样,顺便还能把一个空箱子带回去。没办法下山,我打了电话给阿明。十五分钟后他就到了。他把箱子扛进货柜里,那个生物还没醒。
“阿明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你等下把我放到汽车站就好了。”
“我也不敢开进城里啊,晚上我都是把车停来山里面的,放城里总是不太好。”低头挠了一挠浮满青色的胡渣的脸。天变成鱼肚白,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阿明把我的箱子从货柜里提出来没拿稳,摔到了地上,行李箱一声“啊”叫。那生物被惊醒,摆出一副迎战的姿势。
我和阿明赶快打开了箱子。山妹蜷成一团身上裹满了自己的呕吐物。
“小春老师,带我走吧.”
我用手捂住嘴巴,眼圈一股热浪,也可能是呕吐物和货柜里动物的骚气熏的。阿明赶快把山妹从箱子里扶起来。山妹脑门一圈乌青,全脸惨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门前的碎发全混着呕吐物黏在脸颊边。我哭她像一颗白萝卜。
我给学校打了电话说没车来不了,老师让我自己看着办,我觉得我这几个月的时间都碎了。
阿明的大手抓开了山妹已经结壳了的头发。领着山妹去了浴室冲澡。我和阿明站在水雾萦绕的浴室门口
“山妹真的吓到我了。”
“怎么会呢,就是个普通小孩”
“原来山里的孩子真的这么想读书。”
“其实也没那么想。”浴室门打开了。
阿明说要给山妹买套新衣服,我没让他掏钱。他又不知什么时候提了一大堆零食回来塞给山妹。他摸了一把山妹的头,眼睛里只有那股硬朗坚定的东西,他俩都没看我。我很相信阿明。
车停在了山脚下,阿明说天还没全黑不好再往上开了。我索性牵着山妹让她带我去她家。
“老师。。。我家什么都没有的。”
“没事,把你的好吃的都放家里,然后慢慢吃,放学校就都被抢光了。再带几件厚衣服回学校。”
“你不能带我走吗?”那股硬朗消失了。
山妹家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吃的,没有衣服,也没有人。。。。那房子在山里就是黑色的一团。
“你的爸爸妈妈呢?爷爷奶奶呢”
“他们都不会回来了,爷爷奶奶早就死了。”
“那。。。”我真的问不下去了,也没什么可说的,那团黑色把我全身都给堵住了。我只觉得瘆人。一个小孩什么都没有,那也去不了,只能待学校里。这个家谁敢回来。我牵着她进了屋子。
“小春老师,这房子没通电。”
支教的最后几天是大太阳,我和山妹坐在旗杆下吃饭
“山妹你有什么理想吗?”
“我想做那只非洲大老虎。”
第二天,天空还是鱼肚白的时候,我拖着行李箱走到山脚,阿明在那等我。我俩一起把箱子搬上货柜,
“诶阿明。你知不知道,非洲,是没有老虎的。”我看了一眼那生物,好像一宿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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