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笔记

      最近常被问起为何不写了？其实每天上午都会固定写一会儿，但都写不成篇，有的写过就删了，有的会留下来，这样就有了一些残篇。写始终是好的训练，不止思维，且有心灵。残篇里有断续的思绪，就像这个凌乱不堪的夏天。早晨和女儿聊天，说起疫情的影响，觉得最大的影响是抽离，不是抽离可有可无的，而是将我们下意识中一直依存以至于不再觉察其存在的抽离了。就像鱼，抽离水中的水草可以，抽离水则不可。盘点这段生活，不得不承认，有些抽离，就是水。

      早晨出去寄信，看到一位妈妈带着几岁大的儿子在邮筒前，遂隔了一段距离等着。孩子戴着头盔，旁边停着他的自行车。他从妈妈手里拿过信，踮起脚，努力想接近邮筒的口，将信投进去。熟悉美国邮筒的人一下子就会想到，小孩子这样就几乎将自己整个扑在了邮筒上面。妈妈在旁边看着，并不帮忙，也不着急，最后索性推着孩子的车走开了。小孩子这样努力挣扎了一段时间，终于将信投了进去。

      前一段发生了黑人事件，女儿的一位老师写信给孩子们，没有任何结论或评判，只是说，要多去看自己身边的人，家人，朋友，邻居。当时看这封信，就觉得这个建议非常好，观察而不评判，会让人慢慢有理解。有理解和妄加评判之间有深深的沟壑。我们很难一脚站在理解的岸上，一脚踏进妄评的沟壑。疫情中最郁闷的时候，出来看看身边的人和事，都会耳目一新。即便在被迫抽离的时间，仍然可以看到人们将正常的、美好的，一点点填充进生活里去。慢慢从观察里会得到一个认知：在被摧毁处必有重建。

      回来后依然还是坐下来，开始每天的写。这写从来没有方向，但这次，知道一定会成文。因为，我想把两个多月里看的70部左右歌剧做一个简单笔记。这笔记，也许并无价值，就像小男孩的努力投信。没有人知道这努力的意义为何，但在小男孩，却有了一个清晨和妈妈骑车并自己投信的记忆。

        生活怎样被改变的，我们看不到。投信可以重建吗？Maybe。

        （一）初遇瓦格纳

      两个多月的时间，大都会只播放过一部瓦格纳的歌剧“Lohengrin”。看过后，真的绝倒。这部歌剧是八十年代作品，指挥James Levine风华正茂，如日中天。出演title role的Peter Hofmann也正处于鼎盛时期，一出场便有着小王子般的光环和气息。第一幕的序曲仿佛每个音符都从仙境而来，将人瞬间拉进一个如梦如幻的境地。进入剧情的部分，宏大庄严。不知道为什么，“Lohengrin”似乎有一个稳稳的内核，绝不旁逸斜出，不肯用任何一点炫技破坏整体，从音乐到对白，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离。技巧始终是一种诱惑。歌剧中颇有一些咏叹调很美，但是究其实，与故事的整体却没有太大关系，看过后会觉得美而散乱。“Lohengrin”就像一所美丽的殿堂，有着整体的美和壮观，走近了，又能看到局部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感。

      “Lohengrin”故事很简洁。Elsa被控害死自己作为Duke继承人的弟弟，无人相信她的清白。她祈求梦中的骑士为自己而战，洗脱自己的罪名。骑士真的如她梦中所见，骑天鹅翩翩而来。骑士唱给Elsa一首“不问名字歌”，说只要Elsa永远不要问起他的名字和来历，他就可以保护她，做她的丈夫。Elsa虔心发誓。骑士为Elsa与指控她的人决斗，使Elsa脱离困境。Elsa在和骑士举行婚礼前，受到蛊惑，在心里埋下质疑的种子。婚礼的一幕美到极致，开始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婚礼进行曲”，然而分裂也就在此时拉开序幕。Elsa终不能战胜心魔，爱也不能洗去疑虑，最后还是踏破了禁忌。骑士本来自圣域，到世间便不能使自己的姓名与人知晓，如若知晓，就是他重返圣域之时。最后Elsa得到了答案，知道她的爱人是圣域骑士Lohengrin，也永失所爱。

        Leontyne Price 说，歌剧关乎human experience。这故事里确有很多可思可量。Elsa相信爱，也认为爱里有无保留的信任，可是发誓的是她，问名字的也是她。凡人的爱大抵如此。Lohengrin的爱简单、深厚，但也含了割舍。看起来破碎，可世间的爱能做到如此，真的也是极致的一种。不是不爱，是不可踏破。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圣域吗？都有不可踏破的禁忌吗？当遇到Elsa，忍不住去爱，却不知道这个Elsa会不会真的不问起自己的名字。Elsa只要脱离苦难，就是现实世界中的Elsa，安特卫普的公主，岂能跟一个不知名姓的人生活在一起？这逻辑解释了人世间多少聚散离合。

      最后Lohengrin乘天鹅离开，归于自己的圣域；Elsa迎到归来的弟弟，她仍是安特卫普的公主。这一段故事如流星划过天际，别人看到的就是如此了。却不知主人公是否以后会不断忆起那短暂的甜蜜，永生相守的誓言，和以为会永不改易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