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一九九零年的九月已经褪去了夏日的酷暑，仿佛夏天还是很留恋着大地，余温迟迟的不肯离去，傍晚夕阳落下的很快。二十九日，一个接近国庆的日子，我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母亲患有传染性疾病，我不得不离开母亲由奶奶照顾；而这并不是关键，而是那个时候家里非常平穷，母亲分娩后就要去干活。我，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女孩，就这样从此和奶奶结下了不解之缘。她填满了我整个童年。

奶奶的脚是三寸金莲，出生在1920年，民国九年，具体日期，没有人知道。我和奶奶一起生活了20年。小时候奶奶背着我去别人家抢奶喝，堂姐比我大一岁多，我喝她妈的乳液。跟奶奶一起睡到六岁，后来由于我睡觉踢人，父亲怕我踢奶奶，就给我做了个小床，从此我就一个人睡。直到妹妹的出生，我就又跟奶奶睡在一起了。人们都说婆媳永远不和，奶奶一直住在我家，所以和我母亲相处的也很好。

奶奶的眼睛很大，这一点我得到了很好的遗传。在我的印象中奶奶一直以来都是清瘦清瘦的样子。穿衣服很有讲究，上衣大多侧边扣纽扣的；头发大多是往后梳，身上总是散发着洗衣肥皂的清香，偶尔是花露水的味道。奶奶小时候被父母嫁到一个有钱的人家。奶奶的男人是有钱人家抱来的，因为没有儿子，有钱。在我大伯和二伯出生之后，她的男人得了病去世了。也算是我的爷爷。

在那个男人去世之前，他家是开马房、油坊的，还开赌坊；每天晚上奶奶都会在那些赌博的桌子地下捡钱；一袋一袋的往娘家运，那时候交通不便，我奶奶只能藏在一个地方，等有时间回娘家再拿。那个时候正是打倒四人帮的时候，家庭也在衰落；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烧光了我奶奶婆家的一切，捡回的钱也被收了回去。那个时候我的爷爷是那个有钱人家的仆人，奶奶的父亲看爷爷力气大，觉得奶奶跟了爷爷不会吃苦，就把奶奶嫁给了爷爷。在那里很多人都挤兑，我的爷爷脾气又不太好，待不下去；奶奶就和我爷爷带着我大伯、二伯、大姑、二姑回到了娘家，也就是我现在的家。那个时候一家六口，所有的家当就是一担箩筐和一个被子。就这样，后来在那里生了我小姑、三伯、和我爸还有小叔叔。

奶奶的半生坎坷到这里算是稳定了下来。妹妹出生后正赶上我家盖房子，于是我父亲和母亲带着妹妹睡厨房，我和奶奶睡猪圈，在猪圈上面搭上板子，再在上面打铺盖睡觉。后来我耳朵被老鼠咬了，加上好多老鼠屎和猪圈气味，我和奶奶就到大伯伯家睡觉了，大伯伯家房间多。可是，大伯伯家的姐姐老是骂我奶奶，也是她奶奶。我拿我奶奶的东西、大伯给我糖吃她都打我。奶奶就带着我搬到了我二姑家，睡了一段时间。就这样我家新房子盖好了。

奶奶年轻的时候打针导致了听觉失聪，这是她自己说的，说话声音很大。奶奶不喜欢女孩子，但是我很乖巧，她听不见我就做手势，她看得懂我的意思，也许那时候她根本没有看懂我在比划什么，但是和蔼的她依旧觉得我比较懂事吧；而且我会做猴子给奶奶看，所以她不讨厌我，但是她讨厌我的妹妹。

上小学的时候，离家还是比较近，每次下雨都是奶奶给我送的伞，估计我妈妈都不知道我教室在哪里。后来我读初中了，离家比较远，奶奶没有来过学校。有一次我在教室，家门口的同学对我说：你聋子奶奶来了。开始我不相信，因为是初中，我觉得奶奶不会来学校，初中不像小学，奶奶找不到我。 在同学极力的说词下，我抱着去看看的心态往校门口去了。结果真的是她，奶奶在学校大门口叫喊：宝。好多同学都笑了，学校门口是我班主任开的小店，她问我班主任： “我琴在哪里念书？”奶奶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她一般喊我：宝宝和琴。琴大概是因为大家喊我婷，她隐约能听到一点的缘故吧。我跑过去，原来她是给我送包子，她去小姑家看望小姑，小姑早上送她坐汽车回家，她在我学校门口下来的，包子是我小姑买给她的早餐。

奶奶老年患的是阿尔兹海默症，阿尔茨海默病（Alzheimer disease，AD），又叫老年性痴呆，主要表现为渐进性记忆障碍、认知功能障碍及语言障碍等神经精神症状，严重影响一般生活功能。遗忘的顺序是先忘现在发生的事情，然后一点一点的忘过去，到最后脑袋空空离开我们。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是看医院给奶奶开的药查出来的。那年我读大二，寒假给奶奶刷牙、洗澡、喂饭，有时候会认识我，但是那只是几分钟，之后都是乱喊。我原以为老年痴呆是呆呆的，原来不是，她会变的越来越小孩子，还到处跑，总要有人看着，不然不知道跑哪去了；她还偷偷躲起来，我们到处找。我泡奶茶，泡好刚把吸管放嘴巴里，她突然出现在我后面，大叫：什么酒？好香！
寒假结束我去上学了，我姑姑说总是我一家伺候奶奶不公平，担心我母亲累坏了，因此奶奶被我三伯伯接到他家去了。我三妈妈就生气的把奶奶拉到她家去了。有一天我母亲在门口干活，听到奶奶哀嚎，母亲就去我三妈妈家看看；我三妈在家打麻将，奶奶被关在房间里面。母亲和我三妈吵过架，母亲一般没事就不去他家的。母亲打开奶奶房间，发现奶奶腿肿了瘫在地上，母亲看出来是骨头断了；奶奶说：断了，你把我接回家吧，娘。奶奶失忆之后都喊我母亲娘。

接回家后，父亲和母亲就带奶奶去医院，医院不收，说年龄太大了没法接骨。从医院回家的时候细心的母亲发现奶奶身上烂了，背上骨头都出来了。褥疮。到我家之后，奶奶就再也不说话了，持续了三个月，奶奶就走了。要是我在家我肯定不会让她烂；虽然过去几年了，但是每年的冬天我都会想我奶奶。

记得那年的五一节前一天，我在学校，准备去玩的。结果在公交上晕过去了。那时候我和刚刚谈的男友在一起。他把我扶下公车，我就躺在路边，把他都吓哭了。醒来我就不想去玩了，我想回家，一个很坚定的决心。回家后，我才知道奶奶不行了，第二天她就走了。我一直以为奶奶是我寒假结束去学校时候的状态，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很开心的那种状态。有件事情，我谁都没说，我想说了别人也不一定不信。我姑姑在三月的时候说我奶奶没几天了，我母亲说：不会的，要到五一节，因为我大女儿还没回来，这个老婆子念了她。

在那个苦难的岁月里，奶奶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童年，那一幕幕的片段总是萦绕在心头，我无法用语言来编织和描述心中的感觉。

奶奶是我读大二的时候五一节去世的，阿尔兹海默症，享年92岁。呜呼哀哉，逝者已矣已故的人永远的留在了记忆里，在世的人还要好好的活下去。

癸巳年十月十一作

Daysom.xiaobu

后记

此文根据一个同窗者叙述其亲人奶奶真实故事而来。通过刻画奶奶的故事透露出当时中国社会背景下，广大穷苦百姓的生活。贫穷的一生，却巧妙的衬托了亲情、爱情或是友情在主人翁心中交织和流露。在祖母记忆渐渐消失的情况下，一直没有忘记萦绕心头的牵挂，迟迟不肯离去。祖孙心有灵犀，将故事推向高潮，却哑然止笔，哀痛却深深的留在了读者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