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

我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个女孩子喜欢了我三年。她很文静，短头发，坐在我的前面，一看见我就会脸红，刚开始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扭过头问我一些关于学习方面的问题，当时还觉得奇怪，我成绩可不是班上拔尖，干嘛来问我。

后来相处久了，她便开始问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知道镇上的哪个地方看夕阳最美么？”

“可能在东边金马山吧，那里比较高。”

“那你知道什么花最香么？”

“可能是月季吧，因为我只闻过月季花。”

“你喜欢什么颜色呀？” 

“月季红。”

“那你听没听过《喜欢上你时的内心活动》这首歌呀？”

“烦不烦……”

下午最后一节课，太阳临近山边，夕阳落在桌上，我强忍着前几节课积累的困意，半睁着眼，看着她看着我的眼睛，我恍惚间看到她发梢上沾染的麦田色的沉光还有她那闪闪发亮的目光……

后来的两年，她总是会准确的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饿，什么时候会渴，也总是会在我打完篮球回教室之前，把买好的面包和牛奶悄悄放在我的课桌里，每次我询问她的时候，她就会支支吾吾的说，

“我可不是白给你，欠着先，喏，这里有个本子，你自己写，崔泽欠程梦珊一个面包还有牛奶，可以用月季花抵消。”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会很开心的拿笔写在这个本子上，我甚至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孩子，竟然不要钱只要花。

因为我妈在家里后院种满了月季。我不缺花。

两年里我总共送给她两百来朵月季。

每次收到一朵呢，她总会小心放进她粉红色的双肩包里，然后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今天我的秘密基地又多了一点红。”

那时她的这句话可让我好奇了好久。可无论我怎样问她，她也只是对我说一句：“以后你就会知道啦。”

再然后的某个愚人节，她跟我表白了。

想不明白，连看我一眼都会脸红的女孩，这次怎么这么勇敢。

她穿着校服，背着她的粉色双肩包，在镇上唯一的广场旁拦住了我。那天晚上广场人声鼎沸，我俩站在人海里，她一只手拉住我的手臂，一只手整理她因奔跑而凌乱的头发。

“崔泽！你再跑，你再跑我就哭给你看！”她红着脸，气喘吁吁的喊着。

我本不想理她，不过因为担心怕她以后不给我买面包，我还是停下脚步。

“你到底要干嘛？”

“我喜欢你。”

“早恋不好。”

“我喜欢你。”

“我爸知道会打死我的。”

“我喜欢你。”

“哎呀，我……”

“崔泽！”她眼已经红了，咬着牙，手紧紧拽着我的手臂，“我喜欢了你三年，三年！你就从来没喜欢过我吗？？”

声音很大，我从没听到她吼过这么大声，可好像周围的人都听不到似的，广场边的灯光好像星星，人们像流尘，而我们两个是月亮。

我愣住了。突然想起，三年里，在班上，她似乎也只跟我一个男孩子说过话。

突然觉得喜欢她好像也不错。

“喜欢啊，怎么没喜欢，只是觉得早恋不好而已……”我对她说。

她笑了，也哭了。

那天晚上她把我送回了家，分别之前我叫她路上注意安全，她还傻乎乎地点头。

算是正式交往了，那天晚上之后，她变得比以前更加活泼，但看到我还是会脸红，也还是会问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毕业之后你会去哪里读高中呢？”

“我成绩这么差，能不能再读都是问题。”

“那你喜欢海吗？”

“喜欢，不过只在电视上见过。”

“那以后我们一起去看海好不好？”

“再说吧。”

“我让你听的那首歌你听了吗？”

“搞忘了。”

“正好我带了mp3，我们一起听。”

“哎呀，上课了……”

虽然我成了她男朋友，但每天拿给我的面包和牛奶，她还是会让我记在那个本子上面，我还是得拿我家的月季来换。

因此我郁闷了很久。

我跟她只交往了三个月，在交往的这段时间，一有空她就想拉我去爬山，可我懒，好几次都放她鸽子，跑去打篮球，一打就是一下午，等到夕阳沉山，我才会去到我们约定的地方，看她还在不在，结果每次她都会在山下花店门口的长椅上等我，而她也总会相信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放她鸽子的理由。

真傻。

某天我给她提了分手。

她没问我缘由，也没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许久，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她才轻轻点头同意，转身离开。

很奇怪，我却也是没多想。

第二天，她突然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基地在哪里么，快来金马山上，我告诉你在哪。一定要来。”

那个时候是下午五点，快放学的时候，我正纳闷她怎么一天没来上学。

看到消息，我忽然觉得，应该会发生什么事，可待会儿会有一场篮球比赛。

还是打完比赛再说吧。

六点半，我朝着金马山走去，那条必经之路两边全是四季桂花树，只需要一点点晚风，这条路就会铺满桂花。

而路的尽头就是山下，那里有一个花店。

橘色的晚霞，透过交错的树叶黄花，一点一点洒在铺满桂花的沥青马路，也洒在我的肩上，还有路途尽头花店前的长椅上，乘着晚风。

我却嗅到了月季花的味道。

“小伙子，你又来晚了，那姑娘已经走很久了，”花店门前站着一个老头，他拄着拐杖，西装革履，是花店店长。

因为我跟她总在这里碰面的缘故，花店店长认得我，他对我说，

“那姑娘像往常一样在长椅上坐着等你，可她今天可能有些事吧，在这里等了会儿，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对了，她叫我把这个拿给你。”

他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进入店里，拿了一个本子出来递给我。

我接过，是那本上面写着我们两个的“特殊”交易的笔记本。

“小伙子，下次别来这么晚了，莫辜负了姑娘的心意，以前每一次，她坐在那长椅上等你，一坐就是一下午，我有时看着，想让她进来坐坐，她也腼腆，总是说没事。唉，要懂得珍惜啊，这么好的女孩子不多见了。”

他摇摇头。

我愣了愣，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朝山上走去。

风似乎变大了一点，我揉了揉眼睛的沙尘，边走边翻看着那个笔记本，突然一封信掉出来。

我捡起来，信封封面写着“崔狗屎看”，我笑了笑，拆开，里面有两张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崔狗屎，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飞机上了吧，本想着把你忽悠过来亲自交给你的，但想了想还是让花店店长转交给你好了， 因为我知道，你多半会迟到。我搬家了，要去青岛啦，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镇上，还好你跟我分了手，不然我指不定在青岛天天想你呢。跟你在一起的三个月，你总共抱了我一次、牵我手三次、带我喝了一回奶茶、看了一场电影、吃了一次馄炖。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你提分手的时候，我才没有哭的，真的没有哭，能跟你在一起三个月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听我爸说，青岛是个沿海城市，如果你在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海，你不是一直都想去一次海边么。对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那个秘密基地在哪里嘛，反正我也走了，就勉为其难告诉你好了，在金马山山顶那个金马雕像的后面，那里有我对你三年的喜欢，和我想跟你一起看的美景……

可惜我这辈子都不能跟你一起看啦，以前叫你跟我爬山你也不去，真是个懒虫，还找一些幼稚的理由，你当我不知道啊傻瓜。还有还有，我叫你听的那首歌你听了吗？你应该还是没听吧，没关系没关系，其实也没那么好听啦，只是里面有我想跟你一起去的地方。好啦，不说了，我怕越说我越舍不得你，我走了之后你会想我么，以后你还能记得我么，我真的不想走，我还想再看看你的眼睛，还想再闻闻你拿给我的月季，还想再跟你一起在教室里看日落……

你要快乐，一定要快乐。”

——永远爱你的程梦珊。

看到这里，风越是大，我不停揉着眼睛，不知不觉已经到山顶，山顶有个不太大的广场，一座巨大的金马雕像立在广场后边，我走过广场，绕过雕像，转眼一看：

有一片鲜红的月季，满是风，和快要落下的夕阳，渐变的光辉晕染了白云，天边有几只白鸽。

我浑身月季花香。

我突然觉得，那个每天迎着光注视着我的女孩，真的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