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经年,连廊的阳光依旧那样清澈,少年却早已不是年少的模样。
“明天中午十一点半来机场接我。”
想起昨天收到的这条短信,我拿着筷子抽了一下疯子的脑门,“下次再回来能不能提前点说,老子翘了两节课才过来。”疯子不耐烦的白了我一眼,“别废话,等我吃完这碗面,这么长时间在国外,最想这口。”
“吃吃吃,初中时候天天吃,怎么还吃不腻。”
“你懂个屁,这叫情怀。”
我赞同的点了点头:“情怀个屁,还不是当时你觉得人家老板娘长得好看。”
疯子老脸一红,“哎哎哎,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不单纯懵懂年少无知嘛。”
我呵呵一笑:“就你还无知,你简直是疯了,天天都来,要不怎么叫你疯子。”
疯子抽了一口面条,噎得说不出话。
我放下筷子,一脸严肃看着他:
“你说你爸咋想的,姓冯还给你取名叫冯枫。”
话音未落,疯子摔了筷子瞪着眼睛:
“你放屁!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爸给你起的名!董冬冬!咚咚咚!”
我哈哈大笑,疯子三口两口吃完了面,漫不经心的问一句:
“学妹怎么样?”
我料想到他会问我,却没想到这么突然。
“听说上了本地的大学,但是再也没见过了。”
疯子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向身侧长长吐了一口烟雾。半晌,疯子转过头对我说:“下午回学校吧。”
我沉默。
三年前,我和疯子高二。
疯子思想活络,在那个禁止早恋的校园时代,他就一门心思想谈恋爱,可是本年级的女生都知道他浪了郎当没个正形,实在是嫌弃的他不行。他还美其名曰:“兔子不吃窝边草。”于是天天拉着我往高一新生的教学楼跑。两栋楼之间有一座连廊,墙上挂满了画作,午后时阳光照进连廊,光线很充足。每当疯子在这里蹲守学妹时,我就会看着一幅《星空》出神。疯子也会凑到我身边,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满脸严肃的说:
“冬冬,我知道了一个事儿。”
我一惊,难道他知道他上次勾搭的学妹加了我的微信?没道理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穿帮?我只好淡定的说:
“难道你知道我是你爸爸了?”
疯子也很淡定:
“滚。”
我松了一口气,心虚的继续打量着《星空》。
疯子又没脸没皮的凑上来:“你天天瞅这幅画,瞅啥呢啊?”
我不屑的看了他一眼,说:“来,哥给你讲讲哥的情感历史。”看着疯子一脸取经的模样,我正了正蓝色的校服领子,说:
“曾经啊,有一个姑娘对我说,‘我今晚想和你去看星星’”。
“喔?你还有这..”
我一巴掌拍在疯子的后脑勺上,
“能不能别说话!”
疯子嘻嘻嘻的笑了笑,我又继续说:“后来你猜怎么着?”
疯子没有反应。我又一个巴掌拍在疯子的后脑勺上,“问你话呢!”
疯子大喊:“你不是让我别说话吗!”
我大叫:“你还听不听故事!”
疯子憋着气问:“后来呢?”
我慢悠悠的说:“那大冬天的贼老冷谁傻啊跟她出去啊,我跟她说让她自己去看吧。”
疯子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跟我说:“董冬冬啊董冬冬,你丫等着孤独终老吧。”
我挠了挠头说:“我这不反应过来了吗,要不怎么天天蹲在这看星星呢。”
“你看也没用,姑娘都飞了。”
“你不懂,我这是在提醒自己。”
“提醒什么?”
“提醒自己真是闲的才天天在这蹲着。”
“...说不定,蹲着蹲着你病就好了。”
“...”
突然有一天,一个学妹的出现,解脱了我每天蹲连廊的痛苦。
学妹长相很漂亮,浓眉大眼,长发飘飘,符合学生时代里,男生们对于漂亮二字的理解,用疯子的话说:“走路都带着一股子春风。”疯子对她一见钟情,学着电影里的老套情节,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姑娘远去的背影,一脸臭屁的对我说:“看见那个漂亮的姑娘了吗,总有一天我要娶她回家。”
我认真打量了疯子三级残废的颜值,点了点头,说:“你就吹牛吧。”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疯子不再拉着我去连廊,只是不断向我问一些奇怪的问题:画《星空》的梵高是不是斗鸡眼?男生看《飘》会不会很娘?这个问题让我一个文科生无从回答,只好编出一些理由随意搪塞过去,比如梵高是老花眼,这样纯属扯犊子的理由,更扯犊子的是,疯子竟然对此深信不疑。或许是这种满满幽默感的智商打动了姑娘,不久以后,疯子满面春风的说:“以后在连廊,都有人等老子了。”在我表达着“好白菜都让猪拱了的”目光中,疯子无比得意的扬长而去。
从那时起,疯子和姑娘就常常同框出现,每天清晨,女生宿舍楼下都有他的影子;吃饭时间早早跑出教室,就是为了给姑娘占据一个有阳光的好位置;周末时间也从球场消失,带着姑娘出没在各个咖啡馆,号称“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当然,那个常常被我嫌弃的连廊,我也很少再去。至于那副《星空》,反倒成了疯子的常驻场所,只是我偶尔经过连廊时,都会留意在疯子嘴里是个斗鸡眼的梵高画的《星空》,也会看到《星空》下,疯子神采飞扬的死样子。和疯子一样,我一直相信疯子能兑现诺言,娶姑娘回家。只是这一次,他却失信了。
后来高考结束那天,疯子收到了一条长长的短信,短信内容我不得而知,只知道那天疯子烂醉一场,酒醒之后,疯子只字不提姑娘,随后选择了出国,用他自己的话说:“分手以后消失不见,是对前任最大的尊重。”我只笑笑不说话,你看,他还是回来了。
那天下午,我和疯子回到了久违的校园,教学楼还是老样子,沙哑的铃声好像永远都不会变,蓝色的校服如同一波波欢快的浪,而我和疯子与这曾经熟悉的一切竟然格格不入。青春永远都不会变老,变老的只是我们自己罢了。
我和疯子穿过布满树荫的小路,看着学弟学妹们在身边打打闹闹,就好像看见几年前的自己,疯子耸了耸肩,对我招手:“走,去那看看。”
转过几个楼梯就是连廊,连廊里大概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窗边的树似乎又青葱了许多,原本墙上的画作也都被替换掉了,原来的《星空》也被换成了一幅不知名的画作。熟悉的阳光照在陌生的墙上,疯子站在一旁,抽出一根“九五”,却没有点燃,自顾的说到:
“她肠胃不好,我每天看着她按时吃早餐;她喜欢有阳光的位置,我就连她吃饭的位置都占好阳光;她好奇梵高,我就每天去研究梵高;每天睡觉时,我把手机放在耳边,生怕错过她的一条消息,我高考前不爱学习,是她一直在督促我学习,说好好学习,以后才能养她;我最迷茫的时候,一直都是以她为目标,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她,我以为和她在一起,就是倾尽所有的好,可是到头来还是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
“高考之后,我们还是分手了。”他又继续说,“那天你也知道,我喝个狗样子,我当时就是不懂啊,学校也好,家里也好,我们都一起熬过来了,这些所有压力都没有打垮我们,可是到头来,我们却输给了自己。”
他靠着墙看着窗外,阳光照在他身旁不知名的画作上,他站在阴影里,像一座冰冻的雕塑。
“我删除了有关她的所有东西,短信,照片,聊天记录,曾经我无比珍视,无数次翻看的东西,都被我慢慢删掉了。这种感觉很可怕,就好像在不断删除曾经的自己,可我却无能为力。今天也一样,她最喜欢的这幅《星空》,也不知道被丢到哪里了。哪怕我再回来,她再回来,我们都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正当我惊叹这些话竟然能从他嘴里说出来时,突然他转过头,轻笑了一声对我说:“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和她站在那副《星空》下吗?”
我心想不是你说人家姑娘喜欢梵高吗?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只有这里是监控死角。”
我差点一句:“我可去你的吧。”脱口而出,他又继续说:
“在这里,我可以牵着她的手。”
他咧嘴笑了,笑的很难看。
我看着他死丑死丑的笑脸,一阵沉默。
我脑海里都是很久之前的一幅场景,明亮的阳光照进连廊,墙上的《星空》流转着光,在《星空》下,少年拉着姑娘的手,满脸骄傲:“总有一天,我会娶你回家。”姑娘低垂着眼眸,在星光和阳光下微微点头,少年倔强的脸上写满了温柔,仿佛时间都不再走,岁月也就此停留。
疯子低头走出连廊,我看向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恍惚间,那副《星空》又回到了老地方,星光闪烁间,微微刺痛了我的双眼。
疯子站在连廊的尽头,向我喊着:“董冬冬,你倒是动动啊!”我哑然失笑,抬脚追上疯子。有的人在你的生命里刻下烙印,虽然那个人离开了,烙印却始终带不走,而它们,就伴随着阳光和回忆,永远留在这里吧。
早就该重新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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