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走了,现年59岁。
尽管近几年他一直在生病,身体时好时坏,我仍然掩耳盗铃地觉得他会一直坚强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我从未想过,他会有一天不打招呼地离开,而且是如此猝不及防。

这个半年,我每日瞎忙,给三叔打电话的次数并不多,每次打电话的时间又不长,我很难原谅我的错误——我没有确定好哪些才是生命中不可错过的片段。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三个月前,那个时候我们坐在准备离开的车上,我摇下车窗,跟他和我父母说再见,然后听他们说:“在外面多保重,过年时再回来”。
那个时候,我以为这次也是万千离别中的寻常场景。谁能想到那居然是我和三叔的最后一面。
人生的未知大概便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你当下的哪一刻,此生再也没有往复的机会。
火急火燎地赶到到三叔家的时候,家里所有的物品仍然仅仅有条,墙上的挂画与装饰,还是鲜艳无比的模样,他不喜欢枯燥与简单,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精心布置的痕迹。
我站在三叔以前最喜欢呆的那个房间,看见墙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挂画,挂在十分显眼的位置,这样的梦想正潜藏了他对生命深深的眷念吧?
站在房间的窗户前,能看见前厅高低不同的树。门前的六棵四季青被三叔修炼得如圣诞树的端庄整齐,再往前是两棵抬头才能看见顶的梧桐树。

此刻正是秋天,是正午,蓝天高远纯净,梧桐树叶所剩并不多,黄绿红三色交替,仿佛三个季节在同一棵树上盛开,刺眼的阳光透着梧桐树叶的缝隙折射过来。
三叔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当他这样在窗前伫立的时候,他看见什么?他在想什么?哪一眼是目光所及的最后一撇,哪一种颜色才是这个尘世留给他的纪念?
我常常想如果条件允许,三叔应该是很有天分的艺术家。
我记得小时候,他的墙上贴的是他的素描画,还有他的照片,淡蓝色的长风衣,白色的长裤,梳得铮亮的头发,倚在水边,玉树临风的模样。
他文弱不强壮,但手很巧,做什么便像什么,画画、缝纫、装饰,做得都很出色。
我上学的第一个书包便是他亲手用缝纫机缝制的,紫色和橙色的格子布,配上俏皮的荷叶边,是那种长长的单肩肩带,那是我在小伙伴们面前,开启人生求学模式的骄傲,那份荣光,此生我都不会忘记。
只是三叔的人生并不顺利,不如意构成了他人生的底色。
尽管如此他喜欢将自己收拾得整洁利落,哪怕最近几年因为生病,他的精神气大不如以前,可他在夏天依然会穿白色休闲裤,深色的T恤,外出的时候,还会戴上白色带有一圈深色布带的凉帽。

也许正是对生活的热爱,所以从不将就的过日子,他内心潜藏的诗意与失意,在他生病之后,尤其明显。
但骨子里的硬气,他从不接受他人的馈赠,哪怕是我,每次回家给他带些小礼物,他都要同等价值或更高价值还回来。
我从高中毕业开始离家,大多每年回去两次,每一次临走前,三叔便会买好几瓶饮料和零食硬塞给我,说是留给旅途中吃,几十年都未变。
在整理三叔旧物的时候,衣柜的抽屉里,是刚过季的夏装,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他夏天常穿的白色休闲裤,咖啡色的立领T恤,仍像崭新般地夹在其中,我忽然泪崩。
那个在生命中几十年如一日给予我温暖的人,忽然有一天彻底的消失不见,以后将永远不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就好似他陪我走过那一程,是他有目的有任务地出现在我前进的路上,给我爱与温暖,他完成使命,然后再转身离开。
我空前地期望人有来生,他去了另一个地方,结束这个世间的不如意,在另一个空间获得新生。

他在我所能看见的银河陨落,去另一条银河,成为另一颗星,继续闪光与耀眼。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手头正展开的是《梵高传》,封面上的梵高瘦削、压抑、高冷,像极了三叔的气质。
我仔细地看着其中的插画《星月夜》,蓝绿色星空中汹涌卷动的云,好似每个人挣扎向上的一生在万千历史长河之中,便是浩瀚天空中这样风云骤变的一瞬间。
三叔的一生并未创造多大的伟业,平凡普通地滑过小小小小的一段历史长河。
可是于我而言,他曾给予的闪耀和温暖的瞬间,留给我的光和热,便是告诫我要更加温暖、更加友善、更加勇敢地划过我的那段历史长河!
就好似那个橙色和紫色的格纹书包,是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光。哪怕此生永不再见,但我用十二分的虔诚感恩曾有他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此文献给三叔,愿他在另一个世界得到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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