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又到了清明时节,这个中华民族特有的,用来与已逝亲人建立联系的传统节日。小时候不懂事,对清明节只会背上个“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父亲往往还要要插上个“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不免又对各种酒品头论足一番。除此之外,我所能记得的就只有大姑、二姑拿来的好吃的啦,那时只知道她们是来看我奶,然后就是去东南坟地去看我爷爷。近年来,我也成为了上坟人,眼看着坟包越来越多,要念叨的人,念叨的事总是说不完。
自我十八岁起,已经陆续失去了四位至亲。
高三时陪伴我度过童年的奶奶溘然长逝。当时临近高考,父母瞒着我偷偷回老家办了丧礼。可他们太笨拙了,骗我说回老家打农药,可自他们回来接连几天都是吃大席掉下的那种剩菜,而且我又分明看到了父亲那两膝上厚厚的泥印子。晚自习时,我看着窗外皎洁无暇的月亮,估摸着奶奶应该是没有了。知道父母有意瞒我,我也就没有刻意追问。后来知道,奶奶也葬在了东南坟地。
奶奶膝下有四个儿子,按理说能够安享晚年,可愣是最后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记得有一次,我去二大爷家接奶奶来我家,大冬天的,雪花飘在耳边,我扶着奶奶从庄南头走到庄北头,路过一家又一家,门前的人也只是张望着,仿佛已屡见不鲜。我当时埋怨父母为什么奶奶不能一直待在咱家,一定要四家跑来跑去?当时父亲也是摇头,最近几年他应该是后悔了,我多次见他酒后痛惜自己失去双亲,世间唯一疼她的老娘已经不在,只怪当时自己没出息,没能多加照顾。
再到了大学,我的姥姥、大姨、姥爷相继离世。
姥姥在我刚开始记事时就已经患上了偏瘫,印象中只有姥姥在胡同口住着拐棍往我走来的影子,其余姥姥站着的样子毫不记得了。姥姥常年卧床,终日里喊着疼,见我和哥哥来了,才欠着身子喊我俩的名字,让姥爷拿水果给我俩吃,姥姥知道我家清苦,总是可怜我俩,怕我们吃不好穿不暖。姥姥话不多,不过两个眼睛明亮有神,喊累了就哧溜溜地转。听妈妈讲,姥姥年轻时做的花布又鲜亮又结实,平常拿去镇上卖,姥姥的花布不卖完,一条街的花布一尺也卖不掉。我想着年轻时姥姥定是个漂亮能干的闺女。
平日里姥爷照顾着姥姥,吃喝拉撒他一人全包,这一干就是近二十年,姥爷没有一句埋怨,有时姥姥骂姥爷,他也不还嘴,照样该扫地扫地,该做饭做饭,十里八乡传为佳话。当然这也离不开我三舅有出息又孝顺,一有空就从县城回来看家里父母,吃的用的,样样没少拿。就这样,姥姥就在床上躺着过了十多年,甚至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姥姥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她是享福还是遭罪。这两年,姥姥实在是年纪大了,连饭都都咽不下去了。尽管三舅努力的想去延长寿命,可是仍回天乏术,思来想去大家都不愿让姥姥再遭罪,最后忍痛拔下了胃管。
姥姥走后,姥爷的精神劲明显少了大半,腰更弯了,话也少了,只想睡觉,更不愿瞪着三轮车出去听戏了。有一次,妈妈实在看不下去非要让姥爷出去转转,姥爷就是不愿意,妈妈问:“大,你咋不出去听戏了?成天在这躺着可中啊?” 姥爷叹口气回道:“芝兰,你能不知道为啥么? 唉,,,” 妈妈欲出口,又咽了下去,扭头回自己屋抹泪了。不到三年,姥爷离世了,而他的大女儿甚至早他一年,家里人一直瞒着他。
我大姨更是个苦命的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闹饥荒,饿的实在忍不住,大姨就领着妈妈去偷公社地里的红薯叶子吃,结果被人抓住,腿就折了。那时大姨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只想填饱肚子,为了一把现在扔在大路上人连看一眼都不会的烂红薯叶子,竟平白糟了这么一顿毒打。后来,大姨就跛了。眼看到了要嫁人的年纪,走遍十里八村也没男青年愿意找这样一个跛子。还好,最后大姨遇上了大姨父,嫁到了镇上。大姨父肯出力又能干,农闲了就在街上搞点小生意,生活还算惬意。大姨迎来了一生中唯有的一段幸福日子。
无奈大姨不能生育,没办法,只能抱养了一对儿女。眼看,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日子逐渐有了盼头,可天道不公,大姨父得了肝癌,鉴于当时的医疗环境,最后仍是无能为力。我至今记得,送葬那天大雨倾盆,父亲开着拖拉机载着我们一家四口大姨家,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泞车轮子频繁打滑,泥沟子深的愣是漫过了前面的小轱轮,就这样一会儿下来推,一会儿开,一个小时的路跑了两个小时。我妈说,也许是上天也知道大姨可怜,才落了这么一场大雨。大姨呀,大姨,你咋个命那么苦呢?
因为家里缺了男劳力,表哥表姐初中没上完,就去深圳电子厂打工了,一两年才回来一次,平日里大姨就一个人照看着家里的几亩地。我觉得那时大姨唯一高兴点的日子,就是我哥俩去县里上学,路过镇上看她的时候吧。那时我哥俩在县里上初中,一个月回一次家,骑着大姨家的自行车,大概四十里的样子,我哥俩轮着骑需要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有年冬天,放假回家,刚出县北关就下起了雪,骑到大姨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尝试着叫大姨家大门,希望大姨能听见,不然只能冒着雪再往家赶了。落雪的村庄里四周寂静无声,我哥俩冻的直搓手,没想到不一会儿就看到大姨屋里灯亮了。大姨披着衣服,一手提着手电筒,一手拄着拐,磕磕绊绊的走来了。手电筒的光穿过片片雪花映在院子里晶莹透亮,更映在了我哥俩心里。后来知道,原来大姨早就算好了我俩放假的日子,一直等着没睡……。
无奈啊,生命就是那么的脆弱,大姨和姥姥一样患上了偏瘫,又得了老年痴呆症,谁也不认识,尽管表姐把大姨接去深圳照顾,可最后大姨仍是客死他乡。当时临近姥爷病重,家里实在忙不过来,就妈妈和小姨两人去把骨灰领了回来。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的一生又何尝不短暂呢,短暂到我们这么多亲人明明就在眼前,可还没等到你长大便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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