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雪还在下。早晨的雪和晚上不同,雪花儿更松散,六角儿的雪花瓣儿岔得很大,像六支连尾巴的箭镞,带着细细的羽毛,转着旋儿往下落;那羽毛的边缘,还闪着银色光亮,夹杂着一股清新气息,这气息像海风味道,苦咸里藏着腥鲜,叫人闻了怪爽神儿的。雪越大,这气息就越浓。韩雪梅和郭起从大街拐进通往许鼎家的胡同口时,肩上、背上,披了厚厚一层雪。胡同里,孩子们头晚堆起的雪人看不清眉眼了,成了一个高高突出的大雪堆。
郭起在前头插裆深的雪地里出一条沟来,韩雪梅踩着郭起的脚眼儿走在后面。他们顺着小园子障子中间夹道走过去,来到许鼎家门前。
这时辰,天还不太亮。不过,许鼎家已亮了灯,屋子里又传出纺麻绳的嘤嘤声,而且,房顶的烟囱有了一缕直袅袅的青烟,穿过密密的雪花组成的迷障,往天顶升去。至少,许鼎家的女主人是已经起来操持家务了。
韩雪梅和郭大炮互相望了望。郭大炮一再作手势,让韩雪梅走在前头。没奈何,韩雪梅只好上前。不料,韩雪梅刚走近许鼎家门口,台阶上却猛地站起个满身是雪的人来。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住了脚,仔细看去。
那台阶上的人就是在许鼎家门口呆了一宿的鲍廷发。鲍廷发一见韩雪梅和郭起,轻轻抖落身上的雪,憨憨地笑了笑。
“你这是搞的什么名堂?”郭大炮放开了嗓门问。鲍廷发赶忙指指屋里,叫他放低些声儿说话。
韩雪梅惊异地挨到鲍廷发跟前,伸手掠去鲍廷发身上的雪砣子;那领口、袖口、胸口,结着硬梆梆的冰。韩雪梅轻声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咳,得罪了人家……”鲍廷发惭然地说,“昨晚上想见个面儿道道歉,人家恼了,怄气,没让进屋。天也太晚了些,回哪儿也得敲窗叩门的,索性在这儿呆呆,一早好再试试,或许他们睡过一觉,气儿会顺些。”
“看看!”郭大炮得了什么把柄似的,“我说,这些念大书的人难缠吧?”
“那你这个县长就专领导不念书的吧!”韩雪梅不悦地说。郭大炮跟着又是一句:“我可先说啦,我跟你来,可是徐庶进曹营,一声不吭。”
鲍廷发不知郭起这话的起因,有点发愣。“那随你便了。”韩雪梅转而对鲍廷发感慨地说:“难为你这份心思,许鼎夫妇还不知道……”
鲍廷发说:“韩县长,郭县长,听老严说,你们也是要来安抚许先生的,就把木把子后悔道歉的意思给捎上几句。”
“一块儿跟他们唠唠吧!”韩雪梅提议着。
“不,不啦。万一气儿还没顺过来,反而影响你们。”鲍廷发想得挺周到,“你们要是不来,我可就打算再敲他家的门了。这么一来,捎个意思就中了,改日,等他们顺过气儿来,或许能让我们木把子跟他们唠扯唠扯心里的嗑儿。天也大亮了,我今儿还要开会。”
鲍廷发说完,下了台阶,还叮嘱:“千万捎个意思给他们。”韩雪梅深沉地点了点头。
冻了一宿,腿脚有点不受使唤,鲍廷发钉着元宝钉的靰鞡鞋也打了滑,他在深雪中,吃力地走远了。韩雪梅和郭大炮,在许鼎家门口默然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鲍廷发在胡同口拐弯儿了,才敲许鼎家的门。
一听敲门声,屋里传出来黎薇不耐烦的声音:“我说您这人是怎么啦?是不是得了什么病,还是精神不正常?怎么大清早上也不叫人安宁?您是成心跟我们过不去吗?”
门外,郭大炮皱了皱眉头。韩雪梅扯扯郭大炮的袄袖子,低声说:“老郭,你可千万要耐心。”郭大炮吧嗒了两下嘴。
韩雪梅拾手,又轻轻地敲了两下门,和悦地说:“我们是县政府的,来你家看看,或许是来得早了一点儿吧?”
“啊,就来——”屋子里没声音了,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归腾东西的声音。
许鼎被惊动了:“什么样的客人,值得你这样紧张?”
“县政府的,鉴石。是县政府的……”黎薇小声地说。
“县政府的?县政府的来干什么?你总是大惊小怪!”说着,许鼎穿过堂屋去开门。
黎薇因为归腾的东西占着身子,不得去阻拦许鼎,只能喊着:“鉴石,你——鉴——石!”
哗啷一声,许鼎把房门打开了。连来人的模样看也没看,就说:“请进吧!”
韩雪梅没立刻进屋。郭大炮是看她眼目行事,也没动窝儿。韩雪梅见许鼎开门的神色不大对劲儿,就笑着解释:“我们就是想来串个门儿。”又指着郭大炮说:“这是郭起同志。”
“啊,郭县长!听说。请吧!”许鼎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是我们的新县长韩雪梅同志。”郭大炮也学着客气话儿说,“刚到任……”
“谢谢!”许鼎借着雪天乳白色的晨光,仔细看了看韩雪梅,说话的语调儿降了下来,“那么,二位父母官,请快到屋里坐。黎薇,沏茶!”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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