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太愿意相信,家乡殿桥边三株古枫,永远都不能再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了。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那三株高崇入云的古枫,是我们村的卫士、屏障,庇护着我们全村人安居乐业,也是我们村一道让我们感到骄傲的风景。
冬天与初春时节,光秃秃的枝丫上,一团团硕大的圆形黑色疙瘩,就是乌鸦和喜鹊的巢穴。我们能听到鸟妈妈回巢时,小鸟们叽叽喳喳的欢叫声。那稚嫩的声音中,让我们品出爱与欢欣。于是,我便会呆呆地看着那高高的古枫,张大着嘴巴,展开无限遐想,脸上挂着甜美的痴笑,就像沉醉在美妙的童话世界……
入春后,天气渐渐转暖,那些光秃秃的枝丫上,就开始萌发新芽了。原本那粗大的枝干像一个个大字,写在高远的天宇上。新芽一天天长大了,我的大字也就被收藏了起来。就连那些鸟窝也被遮掩得严严实实,不过鸟雀的欢叫还时时传进了我耳里。我猜想,小鸟很快就长大了,一定会飞到它们该去的林子里去。可幼稚的心,总默默祈愿,它们能经常回来看看它们的妈妈,顺便再唱歌给我听。
枫叶长得完全丰满,也就是经常会有暴风雨袭来的夏天。
我们村狭长形,沿着山谷西东走向布局。西面是高山,挡住了西来的飓风;三株高崇入云的枫树茂密的树冠,就是村子东面的屏障。先人们栽培这三株枫树的时候,这里应该就是村口。数百年来,村庄不断拓展,如今三株古枫都被包围在村子的中部了。
我们家的堂屋,正对着三株巨枫排开的队列。那是我童年中一个四季变换着色彩的硕大花屏。而夏季的暴风雨中,三株巨枫的枝丫在飓风中狂舞,被撕下来的片片枫叶,像受惊的燕雀,在灰黑的浓雾中直窜云霄;风雨交加中,每一株巨枫都像发狂一样摇曳着、挣扎着;也许是顽强坚忍的呼喊声,也许是无奈恐惧的撕裂声,滚雷一般揪心的巨响震彻天宇;那一支支伸展开去的粗枝,就像一只只惊慌的巨手,想极力抓住飓风的尾巴,可它们一次次使尽力道也没能降服它……我不止一次惊恐地问妈妈,大风会不会把古枫吹倒,会不会压到我们家来。妈妈非常坚定地告诉我:“你别怕,大风吹不倒大树,它们要勇敢地站着,保护我们全村人呢!”
每年的夏季,古枫都要历经许多次这样令人惊恐的磨难,它们一次次都挺过来了。于是,我就更加坚信妈妈的断言,也更加崇敬那三株顶天立地的古枫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枫树也有不可爱的时候。也是在它们丰满的夏天。枫树上就会爬下,或者被风刮下许许多多绿莹莹、肥嘟嘟的大虫子来,足有两三寸长,跟成年男人的大拇指一般粗。枫树底下满地都是,爬过来爬过去;被临近人家的公鸡母鸡争食着,拖来抢去,看着都觉得头皮发麻,两腿发颤。我小时候最害怕这些所谓的“软体动物”。每次路过古枫底下的殿桥时,一边要专心致志地盯着脚下,小心翼翼地绕开,告诫自己千万别踩上那些虫子;一边又害怕看到那些虫子,惊惊颤颤,时快时慢,总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成年后,每次说起这事,就把那战战兢兢的脚步比喻成醉汉的舞蹈,形容自己缺乏稳健老到,怯弱恐惧。
在古枫树的东侧,就是我们村的“本境殿”。在许多村庄的村口,都有本境殿,但是,我们村的这个本境殿却非同寻常。1937年秋,中国共产党最早进入本村活动的第一个会议,就在这个本境殿里召开。从此,就开启了我们村的红色历程。早期的“丽水县委”就驻扎就在我们村,流动办公地点主要就是本境殿和朱家祠堂。
三株古枫,见证过革命先驱出生入死的奋斗经历,聆听过坚定铿锵的革命誓言。本村的烈士朱增芳同志就是在中间那株古枫下英勇就义,为革命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在当今这个崭新的时代,我们村与其他新农村一样,迎来了美好的发展机遇。借助红色旅游开发的建设规划,这个古老的村庄转瞬间已焕然一新,呈现出新时代美丽村容。
村庄变美了,村民们口袋也变得丰满了。大家穿衣服也漂亮起来,笑声也多了。悄然之间,这个八百年的古村,由内而外发生了质的飞跃,这是多么令人欣慰啊!
每次回故乡去,经过古枫树下的殿桥时,就会情不自禁地站住,抬头望望已经没有了古枫虬曲苍劲枝蔓的天空,世事沧桑的感叹就油然而起。
父母还健在的时候,每年的除夕,都要来本境殿拜谢天地,这是年节必不可少的传统节礼。现在大家依旧年年如此,在殿里奉上年节的佳肴并烧香叩拜祈祝。不过,村民们口里念念之词,已不再是只有天上的菩萨诸神,地下土地老爷本境神尊。大家都没有忘记,这里是中共丽水县委最早的驻地,大家自然而然地在这幸福的节日里,想到感谢革命前驱和人民英雄,为他们叩拜行礼,诵念功勋。
古枫的消逝,据说是因为民宅逐渐逼近古枫,大树根部受到了牛栏、猪栏污水侵蚀的缘故。如今,在地理环境意义上的新村口,又有枫林与水杉林葱葱茏茏成长起来。从另一个角度看,古枫的消逝,也诠释着村庄的发展壮大。
今时,乡村日渐式微,空村现象比比皆是。这是城市化进程与国家经济格局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建国后七十年或改革开放后四十年的发展必然选择。我们可以非常理性地说,乡村与城市人口比重的置换,是从大农业华丽转身为现代化工商业经济的具体实际。
如今,我们村新颜焕发,清丽宜人,是城市人群的美丽后花园。节假日里,游人如织。红色之旅、怀旧之旅互相兼容。今日的家乡俨然是一部革命岁月的老教材,一个温馨旧乡村的新标本。
每每回想起家乡的时候,古枫总是最早进入我脑海的故物。因此,便常常有为古枫写点什么的冲动。我想,已经逝去了的古枫,上了年纪的村民都不会轻易忘记,所以,代作此文以寄托广大村民对古枫的缅怀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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