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嘴!”闻安笑着睨了听雪一眼,放下碗筷便也就打算直接去储秀宫。听雪同语阑交待好了事,一同收拾着出门了。
储秀宫与永和宫隔着东西二方,本应当是坐着轿撵更方便些,但是出了门却发现,一早的暑气被来往的清风扫淡了不少,闻安也就乐得一个自在,携着听雪与语阑一同拣了小道走过去。
八月底的紫禁城已经要开始入秋,种在宫墙边上铜花盆里头的石榴已经黄了半树的叶子。小巧的红石榴挂在枝头上,惹得枝丫重重弯下来,叫人看了也倒是有一分秋收的满足感。闻安瞧着新鲜,伸手去摘了一颗,捧在手心把玩着。虽是不大的石榴也已经是沉甸甸的,一丝裂口豁开,淡粉色的石榴籽露出了几粒,晶莹剔透和浸了水的粉晶一般,叫人恨不得掐了指尖用力把里头的汁水挤出来。
听雪在一旁见闻安同语阑新奇的模样,乐着道:“可别叫是别人瞧见了笑话,连着这盆中生出来的石榴树叶和没瞧见过似的,在这宫道上倒是不顾了身份玩起来了。”语阑亮着一双眼睛,笑语吟吟向着听雪道:“听雪姐姐老气横秋的模样,可是像极了一位嬷嬷!这石榴去年便就没见着,今年却好似换了一辈子一样,又看见这鼓囊囊的果子,能不叫人看着开心吗?”
“语阑!”听雪闻言立马出声制止,见闻安听到话的一瞬间愣神一会儿,便将手中的石榴放回到了铜盆的土上头,自己敛着衣裙走过来。语阑见闻安如此,知是说错了话,一脸忧色望着听雪。听雪瞪了语阑一眼,随即走到闻安身边:“主子,可是先去令妃娘娘那里?”
闻安点头,笑了笑说:“语阑说的也没错,去年确实咱们都还在永和宫里头关着。朱门紧锁,连着外头的秋日也都瞧不见。今天看了,倒真的是恍如隔世一般。”听雪未答,对赶着上来的语阑用手指顶了一下额头:“好好地,就是要给主子找不痛快。”语阑哭丧着脸不敢回嘴,只能加快了步子,同听雪一道赶上闻安。
等到了储秀宫,一踏进宫门里头,便见着令妃已经坐在院中的枫树下头等着。这依旧燥着的天气倒是给这满院子的绿色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连着暑气也是蔫儿了几分。令妃在石桌上头煮着一盏茶,袅袅的茶香顺着翻滚的泉水从壶里头涌出来。微红色的茶水被倒进瓷碗里头的时候,倒像是煮完了的黄酒一样,莹亮醇厚。
“令妃姐姐怎么想起来喝一壶普洱?”闻安端起茶碗,拿手掌轻轻扇了扇,清冽的茶味便顺着飘起来:“普洱味重,姐姐如此清雅的人居然喜欢这个味道,可是有趣。”令妃听了展颜一笑:“本宫从前家里头便有这么一株茶树,料不好也不是什么名贵的茶种。但是冬日里头,阿玛便会煮上一壶茶,再放一些小点心,弟弟妹妹几个人和本宫一起拥着看雪,额娘在一旁为阿玛点烟,那个场景本宫到现在都还记得。父母亲情,可是天赐的好福气,本宫是想不明白,怎么就会有人要白白丢了呢。”
令妃说到这里,将自己的那碗茶端起来抿了一口:“本宫还是技艺不精,煮不出当年的味道。”
闻安听出她话中另有所指,便谴着听雪与语阑先去茜芍那里,一起整理五阿哥书房中的东西,自己坐在令妃身边,静静等着她喝完那碗茶水。
“前些日子,本宫从你那里回来的时候,路过了九阿哥停了棺椁的小殿,看见嘉贵妃那儿的沅芷在为九阿哥烧纸钱。她当时大概觉着,本宫是会在这宫中不可祭奠的规矩上头做文章,见着本宫答话的时候到还是存着戒备之心。”令妃轻笑了一下:“不巧的是,本宫其实是注意了她手上的那一方帕子。本宫在出了永和宫的时候,见着小宫女将几盆子旧衣服送去浣衣局,里头就夹着那块帕子。”
“一方帕子?”闻安听到此处倒是有些不解:“姐姐这是什么说法?”
“夹在旧物中的那方帕子,小宫女说是沅芷的。而沅芷手上的那一方,据她自己说来是自己亲手绣了,一直用着的。有一方一模一样的却是当初做好了之后送给另一个宫女兰汐的,所以帕子的花样便是兰花。沅芷做了一模一样的两幅绣帕,但是小宫女和她自己说的却是完全对不上的,你说是谁在说谎呢?”
闻安拧着眉毛想了一会儿:“那照如此说,这件事倒是可以找到确凿的人证了。沅芷与兰汐同是服侍嘉贵妃多年,不过兰汐是嘉贵妃从李朝带来的,身份与沅芷也是有不同一些。不过一方绣帕,姐姐为何思虑的如此细致?”
令妃将桌上一直放着的木盒打开,闻安原本一直以为里头装的是茶饼,却未曾想到是一方绣了兰花图样的帕子。令妃依着上会的步子,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沾了点茶水擦到帕子上,一会儿银亮的簪子便就变成了灰黑色。
“这帕子里头浸了毒,怕是当时九阿哥就是沾着了这个才染上的。”
闻安看着灰黑色的簪子心中惊了一下,微叹了口气:“本还想着兴许九阿哥也可能是被旁人害的,没想着却真的是嘉贵妃动的手。这方帕子大约就是沅芷的那一方,沾了毒混进旧衣里头想要送出永和宫;而兰汐却是根本没有丢帕子,她的那方已经换到了沅芷这里。嘉贵妃绕着这么大一圈子,弃了沅芷便要保兰汐?”
令妃摇头:“这里头兴许还有一些咱们不清楚的,但是既然找到了这里,那五阿哥手上的毒如何沾染上去的,问一问愉妃那里是否与沅芷碰上过便也就解了。若是可以将沅芷找来,兴许便就可将嘉贵妃的罪名坐实,愉妃便就能出来,五阿哥也可以清白做人了。”
闻安念着刚才听进去了那番话,斟酌半晌开口:“沅芷应当是不知情的。嘉贵妃借了沅芷的手,即便是咱们抓着了沅芷,严刑拷问,一个根本不知情的人也问不出什么。反倒是咱们露了自己,让嘉贵妃对咱们多些防备。令妃姐姐,如今五阿哥算是在皇上前头失了宠,嘉贵妃此举大约就是要打击愉妃同五阿哥母子,好让她的三阿哥出头。现下便是要靠这方帕子找到无法反驳的证据,将嘉贵妃一击击倒。我倒觉得,愉妃同五阿哥现在的处境才是最完全的处境。”闻安说到此处看了令妃一眼,见她也是点头,便继续说着:“嘉贵妃能想到这些,自然是有完全的对策。现在去挑明了,怕是要让愉妃姐姐和五阿哥更加危险。”
说到此处,闻安低头喝了口已经凉了一半的茶水,听见远远有孩子的一声:“令娘娘,庆娘娘!”
远远见着五阿哥正跑过来,手上拎着一个黄布袋子,大约是多装了几本书,拿着的时候还有些吃力。一旁跟着的小太监弓着腰跟在后头,却追不上五阿哥的步子,跑得气喘吁吁。令妃瞧见五阿哥过来,忙就站起来,走到前头:“怎么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五阿哥跑到她跟前,行了礼后才拿袖子抹了抹汗:“令娘娘,今天夫子有事儿,被皇阿玛叫走了,所以早些结了课,待会儿午后还是要去学骑射的。”令妃笑着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五阿哥的额头:“那也要慢些走,路上摔着可怎么办?”
五阿哥笑着回令妃:“不怕的令娘娘,额娘从前总是会带着儿臣去跑去跳,儿臣练的可好了。”他咽了咽口水:“就是有些渴了,令娘娘有水喝吗?”
令妃牵着他的小手走到石桌边上,到了一碗茶水:“慢些喝,有些烫。”五阿哥点点头,接过那碗轻轻啜了几口,看见桌上的木盒子有些好奇,伸手去开了。令妃还未来得及阻止,那方帕子已经摊开在了五阿哥眼前。
“令娘娘,你怎么有这方帕子?”五阿哥见令妃阻止,便就没有伸手去拿,而是侧过头来问她。
“怎么,你认识吗?”
五阿哥点点头:“那日在儿臣的生辰上见到有人拿着过,儿臣跑得急摔了,还是她用这方帕子给儿臣擦了手。”
令妃听到此话,忙急着问:“是谁拿着的,你还记着吗?”
“是一个叫沅芷的姑姑。当时絮晴跟在儿臣后头,没跟着步子落下了几步,儿臣没看见台阶摔了,是沅芷姑姑把儿臣扶起来的。这个帕子儿臣记得,上头有兰花,沅芷姑姑给儿臣擦了手,儿臣怕额娘说,就告诉絮晴也不能告诉额娘。”
闻安点头,看着令妃:“这便就对上了。”令妃蹲下,伸手摸了摸五阿哥的头:“好孩子,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和额娘说,好吗?”
“连闯祸也可以吗?摔跤了也可以吗?”五阿哥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令妃,眸光中全然都是孩童的干净,叫人看了这双眼睛便是忍不住想要紧紧将这样乖巧的孩子搂在怀里。
令妃点点头:“你的额娘很爱你,她不会说你的。”五阿哥锁着眉头,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儿臣记着了令娘娘。”
令妃笑了笑,站起了身子同闻安一起牵着五阿哥进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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