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
“差一分，差一秒，都不算一辈子。”
影片采用倒叙的方式，电影开始，两个人以虞姬和楚霸王的身份出现在荧幕。
放映室的老人问：“你们多长时间没一起唱戏了。”小楼说：“二十一年了。”蝶衣立马纠正：“是二十二年。”
影片开头简短的对话，就让人感觉到小楼性格的鲁莽与糊涂，相比之下，程蝶衣活的特别清楚，他清楚到记得每一个年份，每一个时辰，记得小楼说过每一句与自己有关的话，记得他的喜好，记得他的承诺，也同样记得，那个昏暗的时代所带来的背叛、反目与毁灭。而也这份“清楚的记得”，最终也注定了以悲剧落幕。
“你出现时，我的生活满是恐慌。”
《霸王别姬》
蝶衣的童年——小豆子，从步入戏园子遇见小楼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开始了一段又一段的转折。
“哪来的窑子里的，一边去！”小豆子烧掉了妓女身份的妈妈留给他的被褥，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和决绝，而这种内在的决绝和坚定也成了蝶衣的性格所在。
在小豆子被嘲笑的时候，小楼解围——“过来和我睡吧。”；在小豆子训练的时候，小楼帮他“偷工减料”，宁可挨了师父的打。
小豆子哭了。
在妈妈为了将他留在戏园斩断他多余的指头之后，他撕裂着哭腔对这陌生的一切感到无助和恐慌。但是小楼的所作所为让他在这种境地有了安全感，甚至在痛苦的练功里也感觉到未来是有迹可循的。
《霸王别姬》
小楼在庭院挨罚被冻得倒地的那一刻，小豆子跑过来抱住他。
也是在那一刻起，他开始依赖段小楼。
在小豆子昏暗无光的童年里，在他失去母爱的痛苦里，在他独处陌生的惶恐里，是小楼给了他安慰。
“我所有的经历都开始与你有关”
《霸王别姬》
少年的小豆子，有两个冲击性的价值观的改变。
一是从一而终的命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因为小豆子对自己性别的认知，他总是念错词。师父教导他要“从一而终，人要自己成全自己，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
而小豆子的命，大概就是跟随着师兄小楼，唱一辈子的《霸王别姬》。所以，小豆子记住的“从一而终”是关于自己与师兄小楼的未来憧憬。
二是“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改变。小豆子念错台词，几乎没有人能够对他进行更正。终于有一天，师兄小楼强行把烟斗塞进了小豆子的嘴里。小楼的强行、霸道、征服与“楚霸王”的刚强，让小豆子甘愿去改变。
也是在那一刻起，小豆子认定了自己虞姬的身份，也认定了自己的命运，他将倾注一生与楚霸王演绎渴望的人生。
所以无论是童年还是少年，小豆子的小心思，观念的改变，内心的憧憬，暗下的决心，都是与他有关的。
小豆子内在的坚定像极了在感情里的每个人。在我们的经历里，从遇见到相知再到分离，也都是从一而终，甚至就连离开的难过也在诉说着想要重新去爱你。我们也同样会去坚定地守候一个人，勇敢地去爱一个人，抛弃所有去倾注一个人。但我们永远都无法懂得，人是会变的。没有信仰的人随着时代变，没有内心的人随着别人变，没有爱的人时刻都在变。
“在爱里，我不怕这时代的洪流。”
《霸王别姬》
一个闪光过后，张国荣登场，也铸就了《霸王别姬》的绝唱。
经历了童年与少年的小豆子，成为了如今的程蝶衣。在那些经历里，参杂着失去母爱的痛苦、独处陌生的恐慌，而最重要的，是少年时对师兄段小楼从一而终的信念和对于京剧的信仰。这些改变聚成他那坚定的眼神，决然涌入了时代的洪流。
那是怎样的眼神。一张照片拍好后，程蝶衣替段小楼整理衣衫，一场戏唱完后，程蝶衣与段小楼在镜子里看到了微妙的情感。
那又是怎样的坚定。在那个动荡喧闹的时代里，懂京剧的人开始成了少数，很多同行开始离开，但是程蝶衣认定了自己一生的命运就不会因此而改变。只要师兄小楼还在，他就会在。
所以正是这种情感，成为了程蝶衣与之一生的坚定，而对于段小楼来说，程蝶衣也成了自己精神上的虞姬。
其实想到这里，在爱里，我们的勇敢和坚定同样都是无以匹敌的。我们也都曾站在屋顶无所畏惧地呐喊：“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是一个天神的爱，他愿意背叛所有神灵去爱你。”
“我接受了内心的你，却失去了自己。”
段小楼在青楼遇见了菊仙。他为被调戏的菊仙解围，充当着楚霸王的身份。
在程蝶衣因为段小楼的所作所为而质问时，段小楼说：“师哥该死。”
所以说段小楼对程蝶衣没有情感，又怎么可能呢。
但是程蝶衣的“从一而终”在师兄段小楼这里也终究只是成了精神上的虞姬，菊仙才是他生活上的妻子。
“人总会想拥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当真的有机会得到却不敢要，因为一旦接受了，就会失去自己。”电影演到这里，我终于读懂了这句话。
从童年的小豆子第一次与师兄段小楼见面，狠狠地推开他，再到少年的小豆子不肯改口“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那都是程蝶衣在对周围陌生的一切充满着恐惧，包括段小楼对自己的解围，也包括自己对段小楼的依赖。而当他因为自己内心的“从一而终”并下定决心成为段小楼楚霸王的虞姬，去接受周围的一切的时候，在他的生活里，就只有了段小楼和京剧，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那些琐碎的生活与浮于尘世的追求，在爱与被爱里，在对京剧的痴迷里，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而段小楼不同，他饰演着精神上的楚霸王，也有着生活中的自己。
所以程蝶衣才会说：“差一年，差一个月，差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段小楼才会说：“蝶衣，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
《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程蝶衣对段小楼的心灰意冷，是在段小楼与菊仙成亲的时候。
他一直记得段小楼曾经说过的话。他记得，在少年他们第一场戏演出成功后，段小楼说：“要有了这把宝剑，从今以后‘你就是正宫娘娘了’。”事隔多年，程蝶衣在袁四爷那取回这把宝剑，满以为他能想起那句话，可段小楼全然已经忘记了。
《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很难过不是吗？
在童年的恐慌里是他带来了依赖，在少年的认知里是他带来的坚定，在如今的相知里也同样是他带来的心灰意冷。
这种感情经历很熟悉。
你是不是也曾经遇到过一个人，他出现在你生活的一团糟里，出现在水逆期里，出现在四下无人的孤独里，带给你拥抱，带给你依赖，带给你生活的憧憬。
你开始用心了，开始幻想与他度过人间的风和雨，在湖边的高楼上眺望风景，在转角的花海里定格时光，在四月的樱花树下说“爱你”。
但你在相处里忽然意识到，这些浮想联翩，他都给不了你。所以最后给你的，是心灰意冷。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就不会有痛苦的来袭。”，所以到头来，我们都学会了如何去安慰自己。
“我们重新来过吧。回不去了。”
自程蝶衣心灰意冷之后，他开始独自唱起了《贵妇醉酒》，与段小楼分道扬镳。直到师父把他们叫到面前，程蝶衣与段小楼才重新会面。
师父的每一句话都在让他们去回想，两个人为何到了这步田地。
段小楼哭了。阳刚大汉楚霸王哭了。
程蝶衣阴柔的外表，却一直是昏沉着脸。
因为段小楼过的糊涂，他不清楚也不知道，不了解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何到了这步田地。
但程蝶衣过得清楚，过的内敛，他清楚地知道内心的坚定崩塌了，自己的“从一而终”动摇了，只剩下了对于京剧的信仰。
《霸王别姬》
而程蝶衣这份对于京剧的信仰，也开始在新思潮与文革的冲击下，一步步被摧毁。
在文革前期，推崇新思潮的青年开始顶替传统京剧，虞姬要易主了。
楚霸王最后一次显示出了自己的霸气。“谁爱唱谁唱去。”
但小楼不能走，为什么不能走？“如今台下坐的可都是劳动人民。”
所以再霸气的霸王，面对时代的洪流，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罢了。
霸王娶妻了，师父去世了，虞姬易主了，程蝶衣的最后一个信仰，开始破灭了。
《霸王别姬》
童年的小豆子面对妈妈的抛弃，烧掉了她遗留的被褥；少年的小豆子面对师兄小楼的征服，更改了观念；涌入时代的蝶衣面对小楼的心灰意冷，独自唱起了《贵妃醉酒》。
而如今，戏没了，他烧毁了虞姬。
这个柔弱的男子，内心的坚定，却无人能比。
《霸王别姬》
文革到来。
面前的那把大火，终于烧断了所有的联系。
每一场与段小楼同台的《霸王别姬》，每一段戏后对白的话语，每一刻细微的感情，每一次燃起的文化信仰，每一个坚定地涌入洪流的眼神，统统被烧毁了。
段小楼揭发着程蝶衣，对菊仙说着“我不爱你。”
眼前的楚霸王，前所未有的陌生。但如果不是那个时代，段小楼又怎么会这样。
《霸王别姬》
“你们都骗我，都骗我！我也揭发！揭发姹紫嫣红，揭发断壁残垣。段小楼，你天良丧尽，狼心狗肺，空剩一张人皮了！你当今儿是小人作乱，祸从天降！不是，不对！是咱们自各儿一步一步，一步步走到这步田地来的！报应！我早就不是东西了！连你楚霸王都跪下来求饶了，那这京戏他能不亡吗？他能不亡吗？报应！报应！”
每当我回想起这段台词，程蝶衣绝望又愤怒的哭喊就在我的耳边起伏。他想通了一切，想通了那把自己曾经念念想的宝剑，想通了段小楼说过的“正宫娘娘”，想通了京剧之亡。
文化毁了，感情毁了，亲情毁了，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了。
而前一句还在答应菊仙永不离开的段小楼，在这一刻也开始说着与她“划清界限”。
虞姬程蝶衣的坚定终究没能抵过人心，更没能抵过这时代的洪流。
楚霸王段小楼的刚强终究在时代的摧残下下跪。
敢爱敢恨的菊仙也因为爱情的终结失去了所有的信仰。
杨绛在《干校六记》里写道：“在大的时代里，个人正如一叶扁舟，唯有随波逐流，偶尔的讽刺、同情，但人也只能平静地一步步走向坟墓而已。命运于此，并不是一个悲剧，不过是巨大的讽刺。”
“当爱已成往事。”
《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霸王别姬》
电影的结尾与开始相呼应。
时隔二十二年，楚霸王与虞姬再一次会面。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错了，又错了。”
在那一刻，程蝶衣终于明白，从与段小楼的相遇、到依赖、到有了微妙的感情、再到结束，自己错在了哪里：“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他虚掷了一生的深情。
他的从一而终，他的不疯魔不成活，他的坚定，他的念想，他的认知改变，他的分道扬镳，他的楚霸王，终究是自己的错一场。
《霸王别姬》结束了，在这场戏外的演出里上演了真正的霸王别姬。虞姬自刎了。
后记
《霸王别姬》是中国电影的巅峰之一，它其中所蕴含的文化冲击、拍摄艺术、人物性格的转变，如果层层分析下来能够写成一本书。
但无论这部电影蕴含的内容有多么深刻难懂，我们都能从电影里看到自己，并产生共鸣，大概这就是经典所在吧。
在这篇影评里，我选取的仅仅是自己感悟最深的那部分——程蝶衣与段小楼。
《霸王别姬》这部电影，值得我们反复去回味。我也一样，在这其中有很多的不理解、不明白、无法体会。
别急，我们先把它放在这里，当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真切地体会了这五味杂粮的人生，我们再回来领悟它。
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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