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峒,一个依山傍水的边陲小镇,时间安静地流走,人们过着安分守己的生活。这里没有外来的纷争忧患,也不曾有战争的疮痍,一切自在有序地进行着。淳朴的民风孕育而生,农民、商人、军人,乃至娼妓,永运那么善良浑厚、为人真诚。譬如翠翠的祖父,坐船人变着法子给的钱坚决不收,也专门弄了茶烟、救急丹方热情相赠;去城里一趟,便带上一只酒葫芦,请人随意吃酒。作者笔下的梦幻小镇,人情的温暖随处可见。这种世外桃源般的理想化生活,没有大是大非的困扰,必然有个人爱憎得失的束缚。作者曾说,“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朴素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不凑巧”不仅是命运的翻云覆雨,还有完美中的矛盾。每个人都很纯良,放在一个共同的环境里,就会面临很多内心的抗争与妥协,受到诸多因素的牵绊。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尽忠孝、全仁义......一个人遇到问题容易纠缠,没有大刀阔斧解决的时候,犹豫中就错失了本来可以把握的机会。
图片来源于网络翠翠生长在一袭山色边,自然养育了她的天真灵气。在青春悸动的年纪,她会“采一把野花缚在头上,独自装扮成新娘子”,也艳羡出嫁的新娘,“欣赏每一个人的脸色和花轿上的流苏”。她和傩送的第一次见面,像是一篇史诗的前奏。她开始有一连串心事,开始在混沌中有自己的领悟。这一段隐晦青涩的情感,在青春小说里会被营造许多美好的桥段,然而他们总共才见过几次,当粉红色泡泡泛起,故事眼看将有进展,翠翠往往扭头跑掉。伶俐如她,每天看着形形色色的过客,多少有些洞察,但这些远远不够,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城里,认知外界来自道听途说。山清水秀给她纯净的心灵,却没法让她到达更广阔的视界。和更多人接触打交道,经验和知识的积累,才能让她拥有更高的格局,不囿于这一方土地和传统礼教的约束,勇敢追求。从小在无忧无虑中长大,也让她缺乏了一点磕磕绊绊中的历练,所以总在不适时放手,选择逃避;在决定人生大事的关键时刻,少了些主动,和自信强大的支撑。
“我陪爷爷”,是翠翠对身旁唯一亲人的依赖与眷恋,但如果她多几分独立决断的能力,也许不会在当时因为操心过多郁郁而终。这若只是两个人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挪移,可能他们终会成全幸福,但这是两个人的角逐,爷爷于是费了许多心力,他是如此注重翠翠的婚事,以至于刚开始闭口不谈,后来常去试探打听。翠翠母亲的离去是它分量沉重的隐痛,他感到母女两人共同的命运,增加了害怕和担忧,才更希望给翠翠找个好着落,在他终有一天撒手人寰时,依然能好好活下去。为什么祖父提供了“走马路”这一选择呢?这大概是对遥远风俗的怀念,也是一种对真情的鉴定。老实巴交的性格让他心里真正想说的话,很难直爽准确的表达,所以那些想法转换成语言时就显得笨拙,被二老以为“弯弯曲曲的不索利”,反倒添了误会,最后心里疙瘩难解,负气下了桃源。大老也经历了相似的不快,因为临行前弄错对象、拐弯抹角的一番话,间接葬送了性命。当爷爷跟翠翠商量时,也依然讲的拗口,“只可意会”的神秘语气直戳她的敏感神经。谈话无疾而终,日子也一天天拖延了下去。他曾说自主权在翠翠手里,却无意中攥紧了她的命运。“偶然的凑巧和宿命的必然”交织,构成了悲剧。
图片来源于网络在1923年的题记中,作者说,《边城》是写给那些不害怕落伍、有关怀和热忱的人。那时候中国处于袁世凯统治下,动乱四起,大半国土深陷在痛苦的挣扎中。作者描写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城,既是与过去民风的对比,也是一种美丽的设想。这本书没有大力鞭挞什么,而是在温和中叹息,让无数人多年后重读时有更深的体会。即使在边城,也存在不可避免的较量,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忧愁,心愿不一定成真,理想不一定破碎。傩送还会回来吗?他可能已开启了新生活,凭借扎实的本领,过上不错的日子。偶尔他会想起年少无果的一见钟情,付诸一笑,但死去的哥哥依旧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另一种结局里,傩送回到了家乡。从父亲的来信中,他得知了翠翠的处境。兴许他命里只许他撑个渡船,杨马兵不可能长久陪在她身边,他还有自己的职责,而她终究是孤身一人。他出走,本是为了到一个疏远的地方理理头绪,并无远走高飞的决意,况且,父亲也欢喜翠翠。作者有一句话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坍塌的白塔已重新建起,浩渺的夜空中,他希望抓住一晃而逝的流星。没有人不渴望圆满,但这样一来就落入了俗套,留下想象和回味的空间,作品才更具张力。
我们一直在追寻答案,但没有答案的,也算是一种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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