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成都已是中午,车停离家几个街口远的路边。“先整点面,等下到了医院还不晓得是啥状况。”
这家面馆看样子味道不错,人多为证。我们刚一落座,从店外传来高昂男声:“老板,来三两素刀,今天横了!”老王跟我对了个眼神,抿嘴一笑。横了,成都话发音hun le,令耳朵亲热的一股霸气。我也hun了,点二两素椒刀削。自打低碳以来,极少吃面这类富含碳水化合物的食品。
“神的和人的规矩我都遵从了,可上帝还是爱他。”想起电影《燃情岁月》里,崔斯丁的哥哥无限感慨,上帝对自己那个“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声音”的弟弟的偏爱。嗯,看来规矩有时候是需要破坏的,否则上帝都不爱你。
赶到医院,小王的奶奶刚办理好入院手续。从某种角度来看,咱家这位老母亲也是被自己设定的各种规矩桎梏着,以至于身心负累,老把自己往医院送。
打点滴,老母亲非要自己掌控速度,亲生的儿子要帮她调都不肯。“一分钟五十滴,医生说的!”她说。“我只有用秒表来掐算,老妈才放手。”她儿说。
每次回家打开储物柜找床单被套,层层织物平顺地叠放着,我得一层一层移开,拿出需要的,又一层一层铺回原位,再抹到平展无褶。
我搭了椅子帮老爸放行李箱,要放进储物柜最高处、最靠里的一个角落,得取最精准的角度才能塞进。很难想象,当初老爸是如何爬高、如何费劲取出来的。“我把柜子收拾一下,常用的给你们放到低处吧。”“不用,妈妈要这样放的。”
同病房的婆婆老家在冕宁,两个儿子在成都开了二十多家烤鱼店。“他们还要去美国开店!”婆婆一点不像有病在身,像小姑娘一样从病床尾部爬上爬下。病房狭窄,多站两个人她就很难按规矩从侧面上下床。
聊起老家,婆婆的声调更不像病人,像起伏的歌谣。“我们那里地好平哦,宽敞得很。每家都修了两三层的楼房,灯开起亮堂堂的。不像城里头,我儿子他们楼上乌秋秋的。”
“我们把地租给大公司了,每亩地给我们1900元,大公司拿去种葡萄。”听她抑扬的声调,她对土地的收益相当满足。我想起美国人麦尔在他的《东北游记》中记载的,吉林附近一个叫荒地的村子,村民们把土地出让给东福米业,被大公司雇佣为农业工人,兴高采烈地享受着两倍于自耕自种的收入。
暂且抛开现代农业与传统农业的优势与弊端的考量,单从农人的经济改观和精神愉悦来看,冕宁婆婆住着院还开着心,或许跟他们粗糙而实际的生存思维有关。
在病房里,我断断续续地读着余华的小说《在细雨中呼唤》。这本小说在余华的笔下,同具《活着》的寒凉,人世间活着活着人都死绝了。不过这一次读余华,从他的冷眼中触摸到人心底里温情的波澜,像抖落绸缎一般折出光泽。他以第一人称写的“我”在校门口等候小学生鲁鲁,把手臂搭在鲁鲁肩上,恍如从前,高中生苏宇把手搭在初中生“我”的肩上那样。余华借肩臂传送的温热一下子流遍了我的全身。
世界纵使寒凉,都有温情可触。况且我们在这个时代过着的平淡生活,或许压根没有遭遇过大苦大难大悲,只放大着一些小麻烦小情绪小纠结,被它们唆使着唉声叹气。而有些困扰,实质上源自于我们自己设置的无意义的条条框框。
“来三两素刀,横了”那种气派,有一种把自己豁出去的刺激与快感。跳脱于某种概念、规矩、思维犹如挣脱五花大绑,像脱兔一般欢畅。
hun了,我喜欢这两个字的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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