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参观大部分景点都可以当作“游览”,但是去圆明园,应该称为“凭吊”。
如果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凭吊圆明园,我认为最好是在冬天。因为只有冬天的圆明园,才能让人更深切地体会那种肃杀与荒凉。
毕竟,我们参观世上任何其他的园林,都是为了感受春色如许,而唯独圆明园,你须要直面它的荒芜。
圆明园,始建于康熙四十八年,最初是作为皇四子胤禛的赐园。全盛时期,建筑面积达20万平方米,内有一百五十余处景观,被誉为“万园之园”。
圆明园由康熙帝命名。对于“圆明”二字,雍正作了这样的解释: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
简言之,“圆”是人格的圆满,“明”是政绩的光辉,寄托着自古以来明君贤相的政治理想。
比起单调枯燥的紫禁城,清朝的帝王显然更偏爱这灵动优美的皇家园林。每逢盛夏,就会来此避暑、处理朝政。因此,圆明园也称“夏宫”。
从康熙至道光,圆明园欢度了一百五十余载春秋,也见证了清王朝盛极而衰的过程。
一切繁华与安宁,如一张精致却脆弱的画纸,都在1860年10月6日那一天被狠狠撕裂。英法联军闯入圆明园,伸出了贪婪罪恶的手,在劫掠了不计其数的宝物之后,将其付之一炬。
四十年后,八国联军侵占北京,再度洗劫圆明园,将仅存的数处宫室景物彻底焚毁。
如今,我们提起圆明园,脑海中浮现出的大概就是那一组西洋楼的废墟了。
寒烟衰草,断瓦残垣,静静地躺在夕阳下,度过了一百多年了无生趣的时光。它像一处被废弃的祭坛,在沉默中祭奠着往日天朝上国的无限荣光。
就是这一堆残石,曾被称作“中国的凡尔赛宫”,是东西方园林交流史上的典范。而在两百年前,它也只占了“万园之园”总面积的1.5%,仅是一处偶供游乐的场所。
圆明园的布局,承袭了北方皇家园林的一贯的风格,山长水阔,空间浩大,不似江南园林那般紧凑精巧。
冬日的福海,烟水茫茫,一眼望不尽对岸的风光。
环绕福海,本应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景象,浩劫之后,都化作尘土,空余一座座石碑,写着那些曾经鲜活存在的名字。
是的,这就是圆明园。
地图上标注了许许多多的景点,满心期待着前往,却发现亭台已毁、楼阁无存,昔日的歌舞升平,都伴着那一夜冲天的火光,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岁月深处。
接秀山房、涵秋馆、观澜堂、西洋楼……
毁了。都毁了。就连它们的创造者、大清帝国也早就灭亡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作为景区,它似乎有些荒唐。请记住,圆明园里没有风景,只有废墟。
废墟的存在,是作为一种警醒,一次促生反思的契机。圆明园是谁的耻辱?清朝?中华?还是每一个亲历那场灾难的人?
不如,我们来读一读法国大作家雨果的一封信吧。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世界奇迹。这个奇迹叫圆明园。艺术有两个来源,一是理想,理想产生欧洲艺术;一是幻想,幻想产生东方艺术。圆明园在幻想艺术中的地位就如同巴特农神庙在理想艺术中的地位。
一个几乎是超人的民族的想像力所能产生的成就尽在于此。和巴特农神庙不一样,这不是一件稀有的、独一无二的作品;这是幻想的某种规模巨大的典范,如果幻想能有一个典范的话。请您想像有一座言语无法形容的建筑,某种恍若月宫的建筑,这就是圆明园。
请您用大理石,用玉石,用青铜,用瓷器建造一个梦,用雪松做它的屋架,给它上上下下缀满宝石,披上绸缎,这儿盖神殿,那儿建后宫,造城楼,里面放上神像,放上异兽,饰以琉璃,饰以珐琅,饰以黄金,施以脂粉,请同是诗人的建筑师建造一千零一夜的一千零一个梦。
添上一座座花园,一方方水池,一眼眼喷泉,加上成群的天鹅、朱鹭和孔雀,总而言之,请假设人类幻想的某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洞府,其外貌是神庙,是宫殿,那就是这座名园。
为了创建圆明园,曾经耗费了两代人的长期劳动。这座大得犹如一座城市的建筑物是世世代代的结晶,为谁而建?为了各国人民。因为,岁月创造的一切都是属于人类的。过去的艺术家、诗人、哲学家都知道圆明园,伏尔泰就谈起过圆明园。
人们常说:希腊有巴特农神庙,埃及有金字塔,罗马有斗兽场,巴黎有圣母院,而东方有圆明园。要是说,大家没有看见过它,但大家梦见过它。这是某种令人惊骇而不知名的杰作,在不可名状的晨曦中依稀可见,宛如在欧洲文明的地平线上瞥见的亚洲文明的剪影。
这个奇迹已经消失了。
有一天,两个来自欧洲的强盗闯进了圆明园。一个强盗洗劫财物,另一个强盗在放火。似乎得胜之后,便可以动手行窃了。他们对圆明园进行了大规模的劫掠,赃物由两个胜利者均分。
我们看到,这整个事件还与额尔金的名字有关,这名字又使人不能不忆起巴特农神庙。从前他们对巴特农神庙怎么干,现在对圆明园也怎么干,不同的只是干得更彻底,更漂亮,以至于荡然无存。
我们把欧洲所有大教堂的财宝加在一起,也许还抵不上东方这座了不起的富丽堂皇的博物馆。那儿不仅仅有艺术珍品,还有大堆的金银制品。丰功伟绩!收获巨大!两个胜利者,一个塞满了腰包,这是看得见的,另一个装满了箱箧。他们手挽手,笑嘻嘻地回到欧洲。这就是这两个强盗的故事。
我们欧洲人是文明人,中国人在我们眼中是野蛮人。这就是文明对野蛮所干的事情。
将受到历史制裁的这两个强盗,一个叫法兰西,另一个叫英吉利。不过,我要抗议,感谢您给了我这样一个抗议的机会。治人者的罪行不是治于人者的过错;政府有时会是强盗,而人民永远也不会是强盗。
法兰西吞下了这次胜利的一半赃物,今天,帝国居然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物主,把圆明园富丽堂皇的破烂拿来展出。我希望有朝一日,解放了的干干净净的法兰西会把这份战利品归还给被掠夺的中国,那才是真正的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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