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碑(二)

作者: 微樯 | 来源:发表于2020-11-19 00:00 被阅读0次

    凑齐了二十人,李根儿宣布第二天出工。晚上,想着这件事儿要是办成,崖窑村人是不是该立块碑纪念一下。边想边乐着,恍恍惚惚梦见一条绝壁上的公路通了,全村人敲锣打鼓,很多人流下了泪水。

    第二天,李根儿比平时起得更早,早早出去挑水。

    农村人不攒水,不管多大的瓮挑够一天的水就放下扁担。他们这样做不是因为懒,只是图个新鲜,确保每天都能吃到最鲜活的水,就像渔民把鱼存在池塘里,做饭时才捞一条鲜鲜地烹煮一个道理。

    挑着村里第一担水回来,走在一架子车宽的石路上,铁桶随着他的步履轻快地晃动,桶里的水颤颤地摇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像挑着两个小小的湖泊。

    “挂啦”一声,一簸箕花生壳从一家石头硷畔上撒下来,灰尘把两桶小湖弄得乌七八糟。这大清早的谁这么缺心眼子?李根儿正要抬头吼叫两声,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那是杏花。

    “你这狗,一天闲得蛋疼,没有本事你在石崖上修什么路?”杏花大声骂着家里的大黄狗。“你折腾你自己折腾去,为嘛拉上别人?”

    李根儿一听,苦笑了一下。定定神,硬生生把“苦”字从脸上赶走,挤牙膏似挤出一两朵笑容,开起了杏花的玩笑。

    “咦,你今儿个穿这么好一件红衫衫给谁看呢?呵呵呵……”

    杏花大声回敬他“我穿红衫我好看,和你别人逑相干?!”

    李根儿赶紧咳嗽了一声,嘴里“当里个当”地胡乱哼着,逃一样离开,生怕杏花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放下水担,拿起工具,李根儿带着二十人来到作业现场——一个四五十米见方的石平台。一边搭眼抬望着石壁,一边在孩子的旧作业本上画着草图。

    一个上午,20多页作业本被他快撕完了,大家才有了一个相对统一的设计图——公路从山边穿过。

    看完现场,李根儿回到家里,闷闷不乐。他在思索早上杏花的指桑骂槐。杏花是他的死党三娃的媳妇,连她都对修路有意见,更不用说村里其他人的家属了。

    躺在石板铺成的暖炕上,李根儿望着窗格外面的黑夜出神,老婆拉拉他粗壮的胳膊,暗示他这么长的秋夜该干点甚么。李根儿头也没回,叹口气说睡吧。

    老婆哦了一声,把扎头发的红头绳解开,压在枕头底下,防止第二天找不着,然后捻捻棉被,不一会儿就打起了轻微的鼾声。为了生活,她也累了一天了。可就像村里其他人一样,尽管天天这么累,生活还是那么苦,哎,都怪这座崖壁。

    人本来不算高大,当面对天兽一般的崖壁的时候,人和一只蝼蚁差不了太多。第二天,面对着巍峨不动的石头山崖,有人寻思:这山就像天神的一条胳膊,人怎么能把它推动一丝一毫?要是干个一年半载,还没有成效那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有时候,打退堂鼓也是一门艺术。当着大伙儿的面儿,谁也说出不了口,于是请假溜号成了一个好借口。今天小明说要帮山那边的丈母家杀猪,明天柱子要给他老爸买中药,除了请假,还有更绝的。

    “道路该修多宽多高,路边如何设护栏,二十个人该分几班倒,中午吃饭怎么办,没有工具怎么开工……?”坐在石壁下方,李根儿就像一只会思考的大蚂蚁。

    有些事本就不简单,一旦上了道儿,你马上就会后悔,因为现实往往更加残酷,更加艰难。施工前一连串的问题考得李根儿头脑昏昏沉沉,就像一个蜂巢,里面有成千上万只蜜蜂闹哄哄直叫。李根儿越想,问题越多。不想又不由自主,正在那儿苦闷。

    “月生,你在这里磨甚洋工哩?咱家的羊快饿死了。”

    看着老婆,月生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抬脚想跟她回去,可又不想在村民面前丢脸,只得大声吼叫,撑撑门面。他故意抬高声音骂老婆不懂规矩,夫人见识,不为村子着想,一边直使眼色。

    月生婆姨是个少说有一百个心眼子的机灵人,他心里暗骂:看怎么回去收拾你,有本事你一个月不碰老娘白森森的屁股。但嘴上却一软:

    “根儿,要不让他先回去放羊?要是你们商量好了开工时间,我再扭着他的耳朵给你送来。”

    听说要拧自己的耳朵,月生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却发现还没拧,耳朵自己就怂得开始发烫。月生暗骂“这不争气的耳朵,也太怂了吧。”可他没有想:这耳朵最听他的话了,就像他对婆姨言听计从一个怂样。

    看着月生跟着回去,大家哄地大笑起来,可李根儿却毫无笑意,一脸硬石头般的表情僵了好久。

    山村很小,夜晚很长,尤其是没有电的时候,夜晚漫长得让人发疯。为了省下几两煤油,村里家家户户早早吃饭。饭后赶紧把孩子安顿睡着,就可以和婆姨在一起滚暖炕了,滚累了就默默看着窗外的月亮,人人心里透出一种被隔绝的无奈和寂寞。

    小山村的月亮委实好看,有点银白,带点金黄,说是像盘子,还不如说像睡着的婆姨的圆脸蛋儿,健康,白皙,发亮。在全村的男人们心里,这月亮就像年轻婆姨的俊脸脸,而这个婆姨当然不是自己跟前的五大三粗的女汉子,而是杏儿。

    静静的山村,掩藏着并不宁静的心思。有的男人想一想杏儿野白兔一样的奶子,意淫一回,盼望今晚梦见杏儿。有的男人眼不见为净,掰过身边的婆姨开始活动,反正睡不着。

    第二天,村里的婆姨一起说笑话,有人谦虚地说自己的男人晚上根本不行。

    “快说说,要不挠你。”

    看着大家期盼的眼神,这婆姨故意叹口气“哎,才能坚持四五十分钟”。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家按住猛挠。一时间,呵呵哈哈哼哼的笑声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从村里升起,就像过年悬挂在窑洞上石板缝里的大红灯笼。

    “你说,是不是十五月亮圆的时候,男人们都硬气?”刚才说话的婆姨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大家。说话的时候,她的手也不闲着,比了个粗棒子一样的东西。于是,另一波更大的笑浪席卷过来,盖过了刚才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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