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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物语 引子
一 十八官
爸爸去清水那天,妈妈照样出门很早,开着她的三轮车去大街上拉活儿去了。跟爸爸一样,她从事这个行当也有好多年了,惊鸣县的大街小巷、大店小馆她都十分熟悉。而且以她热情爽朗、胸无城府的性格,结交了一批拉小货的中年男女三轮司机朋友,还培育了一大批固定客户,业界称其为“老张”。
爸爸没有吃早饭,带好防风帽和手套,骑着他的电动小摩托出了门,往清水镇方向去,他只携带了两三天的换洗内衣裤和妈妈捆好的两床棉被。其实当时买摩托车的时候,他想买一辆汽油驱动的高大摩托车。这个想法遭到了妈妈的强烈反对,因为爸爸高度近视,骑车时需要带上厚厚的近视眼镜,除了动作显得笨拙,在这个红绿灯都没有几个、大家都是横冲直撞的小县城骑车、开车是一项极其危险的动作。电动摩托车至少比较灵活而且速度不会太快。其实惊鸣县离清水镇的距离加上镇上到我们村子的距离,有60多里路程,他的摩托车电瓶撑不了那么远,但是为了到村里之后的日子办事方便,他还是打算把车骑回去。
向南穿过拥挤的县城中心,爸爸骑着车上了通往清水镇的省道。几年前县政府办公大楼搬迁到了城南,所以这边的道路都是新修的,路面又平坦又宽阔,道路两边还新栽种了两排桂花树苗。骑行在这条路上,爸爸没有心思去回忆年轻的时候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阳光下穿过这里一片农田的样子;也没有去注意那些鸣着喇叭从身旁呼啸而过的小汽车。他一边专注的骑着车,一边估摸着:半个多小时后到红土乡街上找家店面吃碗面,正好给车补充电量。而从红土乡到清水镇的途中还要充一次。这样一来,充电的时间要远远大于骑车的时间,顺利的话,到花满家可能是下午三四点,天黑之前还来得及收拾一下。路上停下来几次也好,不然一路骑回去,腿脚不免要被寒风吹麻。
老家的小地名叫十八官,传说中这个小村子里同一时代出了十八个做大官的,因此而得名。这是个少数名族聚居的蛮荒山野小村,村子正对着一座大山,叫明古寨,听起来似乎是绿林好汉集结的营地。而事实上,这一带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还一直是土匪出没之地,某著名的剿匪记就是以这一带山区的故事改编而来。因此十八官由来的说法也不得不令人怀疑,这个村子在古时候难道是诗书礼仪明德之地?
爸爸到达老屋场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山里的雾气开始蔓延开来,从青黑的天空中透出的点点温热也消失不见,天地间被渐渐包裹在一片清淡的模糊之中。村子里本来有十多户人家,年轻人大都在外打工,这个点儿外面一个人影也见不到。邻居家的几只鸡在公路和屋场之间的一片斜坡上徜徉,看到爸爸的车开过来,咕咕叫着跑远一些。除此之外,一点声响也没有,安静得连路边树林里树叶落下的声音也听得清晰。爸爸把电动车停在了老花家的院坝里,把被子和装衣服的塑料袋卸下来放在阶沿上,自己坐在靠近猪圈的一根木头上歇息。他感觉有些累,顺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小烟杆,装上一点碎烟草,点着烟抽起来,淡淡的烟飘过爸爸厚厚的眼镜片,消失在冷冷的空气里。老花的房子在低地,十分阴冷,猪圈里没有猪,上面邻居的鸡也不愿走下来,显得更加安静。
爸爸站起来抖了抖有些微麻的脚,穿过老花家偏房外的一条小路,向老黑家走去。
老花的房子示意图老黑家的几个孙子在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刷碗筷,大概是放学回来后刚吃完饭。老黑屋里的在堂屋拌猪食。
“大婶娘,在忙哪。”
“嗯,给猪喂的。老三下来了啊?”她放下手中的活,招呼爸爸坐。
“不要紧的嘛。”爸爸也没有坐下,他是来取老花房子钥匙的。
“这是你花满屋的钥匙,就只这两把,都是他灶屋的。”大婶娘进房间拿来了两枚一样的钥匙递给爸爸。“他讲灶屋和堂屋靠我们这头,你们都可以用。那一头他各人放了东西,锁起的。”老房子是长方形,中间是堂屋,两头是房间,老花在正屋两端分别建了猪圈、偏房和正屋垂直,院坝被半包围在中间,没有房子的一面是道路。黑大婶说的灶屋就在偏房里。
“恩,他是这么讲的。我们两三个人住灶屋和一头也够了。”爸爸拿过了钥匙。
“那是够了。”大婶娘又走过去,继续拌猪食了。“二毛【注1】和小群也下来,还是张十下来?”
二毛是弟弟,小群是弟媳,张十是妈妈。这里的人们对别人的口头称呼,以两种情形居多,一是诨号,二是姓加上兄弟姊妹的排行。可见,爸爸在家排行三,弟弟行二,妈妈则排行第十,是外婆家最小的孩子。因此,不算夭折的,我还有四个姨和一个舅舅。至于大婶娘,是爸爸依着老黑对她的称呼,她本身行六姓覃,所以其他的人对她的称呼是覃六。这些口头的称呼在四里八乡都十分深入人心,以致很多人的姓名都不为人所知。有一年人口普查时,普查员来到老黑家登记人口,大婶娘新过门的儿媳妇,张口就报自己的婆子妈名叫覃六。经过一旁的党员老爹纠正,大伙儿才知道大婶娘闺名叫覃文秀。儿媳妇不识婆子妈也因此被大家传为笑谈。
“他们暂时都不来。我主要是帮向老二划一下界,也没得好多事,定下来之后种茶树的时候,他们再看情况下来帮忙。”
“唔。那也行咯。”大婶娘顿了一顿,声音压低了一点,让语气中带着关切,“大丫头还是那样,没得好转吗?”
“唔,还是那样,没得法。”爸爸也就无奈的回答了,或许我维持原状也是一种好事,“那你先忙,我先上去看一下,搞一搞卫生。”爸爸不想多谈我的疯病,也并不想跟别人多谈种茶树的细节,因为是向老二承包了村民的土地来种油茶树。油茶树苗间距很大,树苗长大也要很多年,所以他答应让爸爸在他的油茶树中间种藤茶,就是弟媳说的套种。
“要得,要得。你这几天一个人也不用开伙了,就在我们屋吃饭嘛。”黑大婶说,这是老黑出门前交代好的。其实,爸爸也正等着这句话。
注1 二毛:毛,方言,对男子的称呼;二,排行。二毛即排行第二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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