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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物语（1）引子
清水物语（2）十八官
清水物语（3）换屋场
清水物语（4）庙堡堡
清水物语 （5）爷爷的亲事
清水物语（6）少福气的命
清水物语（7）老顽童
清水物语（8）吃奶的少年
清水物语（9）风波
清水物语（10）花屠户
清水物语（11） 刺儿头的大哥
十一 幺姑婆
自己家的耕地机和老孙家的耕地机都很快到位了，年后的天气以阴晴为主，土地起垄的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队上和自家的套种地很快整完，爸爸和弟弟、老孙他们转战到冉家坡。为了赶进度，爸爸打电话让妈妈来清水帮忙照顾小玖，小群也可以加入劳动。妈妈不能把我一个疯病人独自放在家，也把我带上。
中午回来吃完饭，弟弟开着车把爸爸、小群和老孙都带去地里了。怕小玖不肯留在家里，妈妈把他抱到猪圈旁边看“啰啰”【注1】，看了一会儿，妈妈把他领回来，看到家里没有人了，他倒是也没有哭。小玖现在刚刚学会走路，总是在屋子里扶着各种东西往前走。我坐在小群爸爸家的堂屋门口，他并不害怕我，扶着我的椅子往前走。我只静静的看着他，他以为我要和他说话，用手拉拉我的一角，嘴里也“咦咦”的说话。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一两岁的我牵着太奶奶的手在老屋后面那条路上走的情形，“不要用手抓泥巴玩，讲卫生啊。”她当时这么跟我讲。太奶奶已经去世二十年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
小玖终于玩腻了，开始满屋子找他的妈妈，因为走不稳，他伸开两只胳膊，冲着他奶奶叫“抱抱”。他的奶奶也就是我妈妈，抱着他找遍了屋子，没有找到人，他就伸手往外指，他知道他的爸爸和爷爷每天干活回来的路。妈妈知道哄他不住，只能锁好门，带上纸尿片、小被子和一点零食，也带上我，沿着去冉家坡的路慢慢走去。小玖是个顽皮的孩子，不肯乖乖坐他的儿童车，妈妈只能抱着小玖，把零食、纸尿片和小被子放在车里，让我推着。
去冉家坡需要经过水库，拐几个弯到我家老屋后面，再往前从庙堡堡附近的一条岔道向山后走，先经过杨家，再跨过一道山谷经过肖家院子，绕道山的另一面，就是冉家坡。杨家、肖家周围以前都是我们种水稻的梯田所在地，对我们山这边住在乡村公路边上的人来说，都是十分偏远的地方。但现在也是水泥马路直通家门口。我们沿路走，看着树上的嫩芽儿又长大了一些，山上好多野生的樱桃树开了花，白白的，像一团团轻轻的薄云飘在树丛里，风中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只属于山野和春天的气味。
走到老屋后李三家门口时，小玖已经睡着了，妈妈把他放进童车，盖上被子，缓缓推着走。李三和她的婆子妈【注2】以及小孙子在家，看到我们经过，便邀请我们进去去坐。李三的婆子妈耳背得厉害，妈妈当心和他们讲话需要很大声，吵醒小玖，就说我们要走一走，散散步，于是我们就继续走了。一直走到肖家老屋的院坝前，我们看到了弟弟停在路边的车，我们也停下了。
肖家幺姑婆在家。“张十，快，快进屋坐！二佬【注3】他们就在旁边的田里。”她热情地招呼我们，并从屋子里搬出了几把椅子给我们坐在阶沿上。
妈妈把小玖的童车安排在旁边，坐下来和幺姑婆聊天。我不爱坐，一个人跑去路边看那一丛竹子底下看有没有长竹笋。
“要不要紧啊，丫头一个人在那里。”幺姑婆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是所有正常人对病人的担忧。
“没得事，不用管她。”妈妈对我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啊！幺嬢【注4】你头发全白了，身体还好撒。”妈妈看到幺姑婆的满头银发，想起来似乎好久没有见过幺姑婆了。
两人聊着天，天上开始飘起丝丝小雨，不觉已到傍晚。弟弟他们犁完了一丘大田，也准备歇工，过来幺姑婆家的水池舀水洗手。小玖的瞌睡也醒了，妈妈把他从童车里抱出来，他本来一脸的不高兴，但突然看到他的爸爸妈妈都在旁边，又高兴起来。众人教他叫幺姑婆“太姑婆”，他却害羞地往后躲，“太姑婆”就从屋里拿出几袋旺旺雪饼给他吃。
所有人都坐下来休息，幺姑婆自己偷偷进屋煮了饭。出来对大家说：“你们今天都别回去做饭了，就在我家吃！”
“那不行，不行，我们干自己的工夫，怎么能在您家里吃饭。”爸爸妈妈他们都推迟起来，准备起身走。
幺姑婆赶紧用手拉住小群和小玖，“我煮了三碗米的饭，你们要是不吃，我们两个老人在家要吃好几天，都要坏掉了。你们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次，就在这里吃。”幺姑婆的三个儿子、儿媳带着孙子都在外地打工，小女儿也早已出嫁，平日子只有她和老伴肖玉山在家。
外面还飘着雨，幺姑婆又留得这么诚恳和热情，大家不好意思非要走，只说再坐一会儿，聊一会天。
幺姑婆是太奶奶弟弟的女儿。因为太爷爷去世得早，他湘西的父族在当年土匪横行的战乱年月，衰败散落，如今已经没有很近的亲人在世；奶奶因为父母双亡，乡政府彭家枝叶虽多，却也没有几个亲近；算下来幺姑婆这一支和我们家算是比较亲近的人。大家把老人家的事捋了一遍，突然有些世态凉薄之感，这一点暗暗的亲缘羁绊已经实属不易。
最终我们一家还是在幺姑婆家里吃了晚饭，肖玉山中午去胡家坝玩儿了，直到吃完晚饭还没有回来，我们一家就和幺姑婆先吃了。饭菜都是普通的农家柴火味道，尤其幺姑婆自己腌制的白萝卜条，脆脆的、酸酸甜甜，尤其好吃，一顿饭下来，我们和幺姑婆似乎又亲近了一步。临走时，幺姑婆站在路上目送我们的车离开，挥着手叫我们有空再来。我却还在想他们聊天中提到的肖兰。
腌制萝卜条
三个儿子当中，幺姑婆的二儿子肖建华结婚最早，但肖建华的老婆生了老二肖兰之后不久就生病去世了。涎皮的肖建华四处瞎混，两个孩子全靠幺姑婆和肖玉山照料。肖兰和我同年，她和我一起上了两年学之后辍学，小小年纪开始干各种农活。记得爸爸当年对她的描述，“肖兰伢背着一捆柴禾，只看到柴，没看到人，仿佛一捆柴自己在地上走。”今天从幺姑婆的口中得知，她远嫁到了安徽，已经有两个小孩，前年回来看过她。
注1 啰啰：方言，拟声词，代指猪，一般用于与小孩子的对话中
注2 婆子妈：方言，婆婆
注3 佬：方言，小伙，弟弟，对小辈分年轻男子的称呼
注4 嬢：方言，也可以叠用嬢嬢，姑姑。此处幺嬢，即小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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